“没有……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。”她悠悠的问,像是在对空气说话,一束焦黑的干燥玫瑰花就倒挂在庄伟明后面的那道墙上。
“有啊,失恋的时候啊,脑袋瓜空的可以敲出声音来。”他走到她身边,搬张椅子坐下,离她非常近,不理会办公室里其他人的侧目,似乎他有权这么做。
“……”她无言,不是因为不想说,而是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,如果在以往,这样的男人很可能已经被她修理一顿了。
昨天老板找她,拐弯抹角的暗示她工作表现并不如预期。以她在职场上一贯强势的表现,是不可能忍得下来的,她很想赶快做点什么出来,可是现在的她,跟他说的一样,脑袋瓜空的可以敲得出声音来。
“你看起来好沮丧,不是才新婚吗?这么不快乐啊?什么时候有空,我可以陪你到处去散散心。”他故作轻松的问,曾经有一次在PUB里遇到她,看她狂野的样子,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一亲芳泽。后来她的冷淡,他就一直解释为女人的矜持。
她摇摇头,所有的心事塞在一个疲倦、麻木、没有生气的皮囊里。
“好吧,如果你需要帮忙,知道在哪儿找得到我。”他说。
立晴带着她的文案离开办公室,庄伟明看着她离去,有点无趣的耸耸肩。
***
庭轩看完门诊回到楼上,已经快十点了,这一阵子真是忙碌,每天看诊时间还没有到,便有一大堆人排队挂号。今天晚上他甚至连大气也没机会喘一下,高血压、上呼吸道感染、还有发烧,看诊室里充满病人杂杳声,根据统计,全台湾已经有五万人感染这波流行性感冒了,而且人数还在持续增加中。
好累,结束忙碌的工作,本来是应该好好休息的,可是四周的静谧却让寂寞充斥在空气中,他懒懒地走进浴室,冲了个舒服的热水澡。躺在床上,一阵睡意袭来,疲倦使他睁不开眼睛,但脑子里却还是不肯停下来。眼前的走马灯里,病人、症状、处方签乱晃晃的,他伸出手逮住了一个,却竟是她的名字。
立晴呢?
想到这个名字,她的容颜也跟着浮现眼前,现在真想看到她。或许人在疲累时情感会比较脆弱,他常常想到她,却不像现在这么渴望她就在身边。明天是她过生日呢!餐桌上那个仍未拆开包装的蛋糕是他利用晚饭时间,跑了好几家蛋糕坊才挑中的,本来想请她吃个饭,后来想想还是决定先买个蛋糕。
好像很久没看到她了,刚才看到她房间门缝里透出光亮,不知道她是没回来过,还是没出去过,记得早上她房里的灯也是亮着的。
整个晚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,因为立晴一直没有动静,他神经质的坐起来,忽然听到她的房里其实是有些声响的,上次她割破手的画面忽然呈现眼前,那一次也是在半夜。“立晴……立晴……”他走过去敲着房门,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惴惴不安。“立晴……你在吗?”他敲着门,一声声叫着。“开门,立晴,请快开门!”没有回应,他的敲门声越大,心里的不安一波一波拍打着他。也许她不在,是他听错了。几十秒钟对他来说,就像一世纪那么漫长无法等待,立晴房门慢慢打开,房里的灯照在他焦急的脸上。他想走过去紧紧抱住她,但那也只是维持了几秒钟而已;接下来的几秒,他从心疼到生气到最后变为盛怒。
“什么事?”她冷冷的问,只将房门开了一条缝一般的大小,从这长条形的门缝看进去,立晴散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张极憔悴的面容,尖瘦的下巴把她一双眼睛衬得更大,而双眼却只像两颗黑球镶在脸上,一点光彩也没有。
有一种人是没药医的,那就是放弃自己的那一种。临床这么些年,没遇过不肯被医的病人,除非他已病入膏肓、非常绝望。
“你一直都没出去过?”为什么?她宁可放弃自己,也不愿接受他的扶持。庭轩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扶着门板,怒气慢慢地冒上来。
她不回答,他也不再问,一把推开了门-立晴给他这一推,退了好几步。庭轩走进房里被里面的情景吓了一大跳。
先是一股刺鼻的烟味、酒味直冲脑门,散落一地的衣服、被单、床单,还有一些没抽过的香烟,桌子、椅子、床头柜已经沾上一层薄薄的尘埃和烟灰,只能说像刚被小偷闯进翻箱倒柜过一样,而她自己呢?蓬首垢面、苍白憔悴的像个鬼一样,他从来不知道女人也会颓废到这种地步,她居然抽烟。
“你是来查房的吗?”对于他的硬闯,立晴也有些恼火,她冷冷的说。
呃?!她还会生气吗?行尸走肉的人还会耍嘴皮子?她的话像是导火线似的把他的怒火给点着了。
“看看你自己,你看看你自己,瘦成什么样子?”不再像以前那么小心,他近乎粗鲁的将她推向梳妆台,她的肩膀撞在墙上,庭轩毫不怜惜的像抓小鸡一样,将她拉到镜前。“不要管我、不要管我。”她叫着,别过头去,不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。“不要管你?那是由着你下地狱,还是让我陪你下地狱?如果你还在我身边,我就不可能不管你。”他几乎是吼着说出这些话。
面对他的盛怒,她无言,睁着眼睛,不让眼泪流出来。她的倔强更让庭轩着恼,他粗暴的攫住她的双臂,将她拉到浴室里,她的抵抗一点作用也没有。
“把你自己洗一洗。”他将莲蓬头交给她,命令。她的样子比睡在地铁站里的流浪汉好不了多少。
立晴倔强的不肯接过,庭轩索性打开水龙头,冷水当头淋下,湿了头发和衣服,立晴冷得直打哆嗦,孟庭轩根本不理她。
“你是要自己洗,还是我来帮你洗?”他严厉的瞪着她说。
莲蓬头流出来的水慢慢变温热,她不再那么冷了,跨进浴白,她接过莲蓬头,将它插在墙上的架子,慢慢解开上衣的钮扣,庭轩走出浴室,带上门。面对这满目疮痍,他叹了口气,打开窗户,散一散满室的烟酒臭;再迅速的拿来一个大垃圾袋,将房里所有不该有的东西统统丢进去,再把地上的衣服、床单,拿出去丢进洗衣机,提了桶水,拧了条抹布,擦拭所有的地方,在床头柜发现一张写好的辞职信,她准备离开广告公司?
为什么?工作不顺利吗?这么多朝夕相处的日子,对她仍一无所知,他的情绪被她牵动着,而她却无视于他对她的好。他走不进她的心,因为那里已经有个人,她自己也走不出来,因为出口塞满了悲伤。她的心就像满水位的水库,宁可让它崩裂,也不愿宣泄。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好一会儿,他起身到门边询问。
“我要出来了。”隔了好一会,她才答话。
庭轩先出去,带上了门,打开室内所有的灯,在他正对面的时钟,指着四点二十分。他疲累的坐在沙发上,闭上眼直到听到立晴的开门声。盛怒消退,只剩满腔温柔,换上干净的衣服,她显得瘦弱、可怜。
“我陪你出去走走。”他平静的说,不是问句。立晴没有说好,也没有说不好,庭轩牵着她的手,搭了电梯下楼。清晨的路上行车很少,立晴摇下车窗,冷风不客气的吹进车厢里,她定定看着窗外,像一颗窒闷的石头,等他们来到海边,天已经蒙蒙亮了,他牵着她走在沙滩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