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断鸿看这瘌痢和尚说话颠三倒四,不愿搭理,牵着白云痕就要离开。可是听那和尚提到了沈断鸿,白云痕对他又关爱甚切,于是忍不住上前一揖,问道:
“大师有何指教?”
“我们也算有缘,要不然也不会坐了整整半天,只有姑娘理我。我就告诉你吧,两位渊源颇深,只可惜都非命中之人。这位公子不只衣服要换,连心也要换一换,言心两行,实非养生之道。”
“换心?这……”方才说要换衣服,现在又说要换心,白云痕实在一头雾水。“请大师明示。”
“再说要泄天机了,和尚我不想一世成正果,却也是不肯犯律的。总之呢,这位公子必须放下,姑娘你也是,往者留之何用?缠身而已。”瘌痢和尚说着,端了破碗踱步离开,嘴里还是叨叨念着:“放下放下,放得下便能渡迷津。唉!木兰非子,子非木兰,我执无益,舍了吧,舍了吧……”
白云痕怔怔望着瘌痢和尚的背影,他的话让她发了痴了。
沈断鸿走到她身边,轻声道:“师父,疯和尚说的话,别当一回事儿。走,咱们到茶馆吃点东西。”说着,拉起她的手,走进喧笑蒸腾的茶楼。
店伴迎了出来,带了两人入座。
“两位吃点什么?”
“你们有什么?”放下肩上包袱,沈断鸿问道。
“小店在江南一带是出了名的,我们有鹅鸭蒸排、荔枝腰子、还元腰子、二色腰子、决明兜子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,”白云痕笑道:“一念这么大串,哪里记得了。”
“是,”那店伴也笑。“姑娘可以尝尝荔枝腰子,公子可以尝尝莲花儿鸭签,再来半斤烧刀子如何?”
“师父?”沈断鸿问道。
白云痕只点了点头,意思是她没意见了。于是沈断鸿便向店伴说道:“就照你说的吧,再多来两样小菜。”
“是,马上来。”
店伴走了,白云痕仍是闷闷的,沈断鸿轻声喊她,问道:
“怎么了?”
“鸿儿,那和尚说的,你听明白没有?”
“疯颠和尚,我看他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。”沈断鸿嗔道。
“他说你要换衣服……”
“师父要是担心呢,鸿儿待会儿就去换,只是我衣服越换人越俊,到时候街上姑娘都跟着我后面走,你说好不好?”沈断鸿说着,自己就笑了。“要是她们的男人都拿刀子来砍我,那下场岂非更大不妙。”
白云痕见他毫不在意和尚的话,也就不将此事挂在心上。两人说着笑,待店伴送来酒菜,沈断鸿替白云痕斟了酒。
“师父尝尝看,不过这烧刀子,只怕比不上咱们栖云谷出自师父玉手的‘醉仙酿’。”
棒两桌和他们同时进来的三个客人,一身剑客装扮,一听见“栖云谷”,同时微微侧过脸来。其实这三个人已经跟着他二人好一段路了,沈断鸿原本无心理会,但那三人其中一个此时一径盯着白云痕瞧,叫他非常不悦。
“师父,那家伙看起来很讨厌,我去替你教训他。”他狡黠笑道。
“别惹事。”白云痕低声道。
“反正都是夏侯靖远的人,早晚会找上门来。”这一路上,像这样跟踪、观望的人不知道有多少,一出手就被摆平了的更是多不胜数,他二人早已不胜其扰。
此时沈断鸿有心生事,说着说着,顺手拿起一枝筷子,朝那人眼上疾射出去。那人仓皇避开,筷子一下钉在墙上,那人大怒,拍桌而起。
其实沈断鸿这一下还故意偏了准头,否则筷子只怕已经钉进那人眼窝里去了。
同桌的三人立时操起桌上长剑,整个茶馆一阵锵唧唧声,放眼望去,起码有十来人,个个挺剑而立,情势一触即发。
茶馆里其他客人见亮了家伙,吓得拔腿开跑。一阵混乱里,沈断鸿左手抓起一把筷子,右手一挥一扬,看似胡乱把筷子射出,却每一枝都命中对手穴道,一瞬间,十来人不是跌在地上站不起来,就是兵刃掉了却手麻拿不起来。一个老妇人不知道是过于慌张还是怎地,也是跌在地上。
白云痕当她是被沈断鸿误打中了,急忙过去扶她。
“老婆婆,你怎么样了?”。
哪知她话音刚落,一把匕首便直刺心莴,白云痕闪避不及,出手格挡,手腕当下被划破一道口子。那老婆婆这回倒是伶利的扭腰跃起,不等她再出手,沈断鸿蹬足一跃,将她踢翻一个跟头。老婆婆一口吐出血来,花白的头发也掉了,露出一头乌黑短发。
“师父,要不要紧?”沈断鸿心急的上前问道。
白云痕摇摇头,沈断鸿看她雪白衣衫沁出鲜血,登时大怒,回过头来,一掌劈向那扮老婆婆偷袭之人。
“不要。”白云痕伸手拉住他,整个人也被他往前一带,“鸿儿,他也受伤了……”她柔声道。自从见到紫燕骝死在自己面前之后,她再不愿见到相同的情形。
沈断鸿的怒气哪能这样就消!白云痕又道:“我觉得好痛,我们找个地方先包扎伤口。”
“好!”沈断鸿说,跟着又对满屋子的杀手喝道:“回去告诉夏侯靖远,黑驼帮全是些脓包,要动手,叫他自己来。”说完,丢给店伴一锭银子,扶着白云痕走出茶馆,找了一家最大的客栈,要了两间上房住下。
“现在还痛吗?”在白云痕房里,两人一起坐在桌边,沈断鸿小心的替她包扎伤口,柔声问道。
“不痛了,你也别气,一点小伤,敷上楼云谷的伤药,很快就会好的。”白云痕细细看着他,烛火摇摇,她猛地心头一荡;沈断鸿那双酷似虞胜雪的眼睛,眼底的光也照照的烧。
“真的不痛了?”他还是不放心,怜爱的抚着她的伤。
“鸿儿……”她颤声唤他,一种清晰的悸动!或者说是遗憾,不问原由的照她心头一刺而下。
沈断鸿望着她,四目相对,也是一阵险似履冰的心旌动摇。忽地脚下的薄冰碎裂,他跌入凛冽的悸动中,即将灭顶,灭顶,灭顶……
沈断鸿垂下眼,脑里忽然响起瘌痢和尚说的话:放下,放下……
他早就痴了,哪能说放下就放得下?
“师父,早点休息吧。”
拼命的从冰冷中泅上来,沈断鸿不让自己灭顶。他向来不示弱,即使面对的人是自己。
“我就在隔壁房里。”他道。
白云痕点点头,看他带上了门。
第七章
“娘……肚子好痛……”是小敏,她软弱无力的偎在她母亲怀里。一家三口置身一处林地,连她小小心眼里也觉得荒凉萧条。
“小敏忍耐点,爹带我们去找大夫……”
“妹妹呢?”她抬起空洞的眼睛。
母亲没说话,只是流泪,她的父亲慈祥的轻声安抚:
“妹妹病好了,睡了。”
小敏一言不发抱着父亲,心中明白妹妹走了。
“小敏别怕,爹一定带你找到大夫,拼死也要医好你的病。”
真的能好吗?她无限憧憬的望着天边。
“如果好起来了,爹带你到河里抓鱼。”
小敏病了很久了,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病痛这惟一的颜色,忽然,颜色又丰富了起来——缥缈的山岚、缤纷的花朵、苍翠的绿树,还有一个美得像仙子的大姐姐……
病似乎好了……
“爹,娘,小敏好了,咱们回家。”
“小敏,这里才是你的家,你要留在这里。”爹娘幽幽说道。
“不要!我要和爹到河里抓鱼。”
小敏一个箭步上前,她的爹娘却退开了,任凭她怎么追赶,也近不了身,她急了、怕了,在这十里迷雾之中拼命追,拼命喊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