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刻意隐藏起过度兴奋的心情,镇定地转身向雪贞道:“这丫头,终于肯回来了。”
“好久不见哪——”葛雪贞摆起笑脸,不动声色地走到唐浩群身旁,牵住他的手,示威地望着阿瞳。
她牵住地的手?阿瞳扬头望着唐浩群。
他并无甩开手的意思。只是表情有点不自然。再看看葛雪贞那炫耀的笑容。
阿瞳明白了。
她再也无法扮起笑脸。一股强烈、想哭的冲动涌上,她忍着、忍着,喉咙苦涩,无法言语。因为她害怕一旦开后眼泪即会落下。
而葛雪贞仍在乘胜追击、落井下石,唯恐阿瞳不够明白。
“呀!阿瞳,你的浩群哥——已经退伍快一年了呢!算算,我们也交往了一年了——”她眨眨眼,热络地道。“再不久,我们可要叫你小泵了呢!”跟着,她又一派女主人的口吻对后头喊:“吴妈、吴妈,做个点心先给阿瞳吃吧!晚上多烧些菜啊!”
正切着鸡的吴妈不悦地向外头应了一声。这姓葛的,一和少爷交往后,立刻忘了她不过是唐家司机的女儿,倒常指使起她来。
阿瞳这两年也不是白过的。她很快镇定住情绪,她不能像个失败者。她藏住落寞,掀开行李,拿出了一件T恤给唐浩群。
“这上头印着的就是布鲁克林大桥,你提过的。嗯,给你——”
她一直记着。只要是他说过的话,她都记得。
他收下,发现阿瞳的手粗糙很多,而且又那么瘦。
“美国的食物吃不惯吗?瘦成这样——”他是心疼的。
阿瞳敷衍地笑笑,他哪里知道她这两年来吃的苦。
她弯身逗弄他脚下那只大胖猫。
“——这是‘乐乐’吗?”她笑着模模它,却突然被抓了一记。
梆雪贞大声喝斥。“乐乐!不行,坏猫咪。”她迅速抱起“乐乐”。
浩群抓过阿瞳的手背看。“有没有怎样?”
阿瞳抽回手。
她再也装不出来,这不再是她的地方,她骗不了自己,她一刻也待不下去。
“我——我约了人谈事情,我得走了——”她匆忙地拎起皮箱往门外去。
“阿瞳——”他追着她。“不留下来吗?你不住这吗?”
阿瞳摇头,疾步穿越草坪。
“我有车,我送你——”
阿瞳仍是僵着身子,一步也不停。
他拉住她。“阿瞳——”声音无奈而虚弱。
“为什么?”她转过身来,忿忿地瞪着他。“为什么要和葛雪贞在一起?”她突然问。
他无语。这要他如何回答?明明先断了音讯的人是她呀?!为什么她反而这样生气?
阿瞳狠狠地看他一眼,拦了计程车,负气地走了。
这久别的重逢,竟是这样狼狈、心酸。
车上的阿瞳蒙头痛哭。这次她不再回头望他……
他说过要永远保护我的!
但“她”没牵住他的手——
阿瞳的梦碎了。
童年的期待,少女时代的盼望,全毁了、没了……
第七章
林口片厂,搭起唐朝时代的布景。中午开饭时间,各人捧着便当去找树荫下用膳。
阿瞳穿着“丫鬟”的服装,避开那些吱吱喳喳的人群,一个人捧着一本书找了块石头坐下。一边吃饭,一边端着闲书看着。
经过唐人街老板娘的介绍,参加过试镜后她加入了演员经纪公司,拿着一天八百元的薪资,拎着化妆箱到处赶场当临时演员。
多数来当临时演员的女孩,都积极地逮机会和导演或执行制作大攀关系,奉承一番,无一不是以当上女主角为志向。
相较之下,阿瞳就低调得多。
她演戏甘于扮路人甲,不过为了混口饭吃,她才不理谁是导演、谁是制片咧。
阿瞳低头看书看得正津津有味,她头上却响起一个声音。“阿瞳,看书呀?”
废话!她白眼一掀。“难道我是在看‘便当’呀?”她没好脸色。一听这略带娘娘腔的声音,她即知道是经纪人——李霖。
他竟自顾自地往她身边坐下。
阿瞳第N次翻白眼。再这样下去她的眼睛恐怕会抽筋了。
“在看什么书呀?”
“白河夜船。”这人实在烦,吃顿饭也要受他骚扰。
“不错哦——很少有人像你这么上进的。”
她叹气。她看书不过是因为某人也爱看书。
从前阿瞳从不觉得书有啥好看。别人看书会看到落泪,她还觉得好笑,可现在她看得懂了,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,懂得离合悲欢,她终于看书看出了兴趣、看出了感动。
李霖似没意思要走。
“阿瞳,李大哥认识个导演,最近要拍新片,缺个配角,你有没有兴趣?”
“是不是要先和那大导演吃吃饭?”她没好气地问。
“唉——”他猥琐地笑笑。
“那,吃完饭是不是还得陪大导演唱唱歌、跳跳舞?”她昂着下巴。
李霖见阿瞳这么聪慧,兴奋地再点点头。
阿瞳合起书,甜甜笑道:“那好,你叫那导演付我三千万,本小姐就陪他!”
“阿瞳,你明知不可能的嘛——”三千万都可以请当红的玉女明星了。
“哈!你明知不可能还问?”
“阿瞳呀!你条件那么好,为什么不多用点心、积极一些?”
“你是要我多用心去拍导演的‘马屁’?多‘积极’去对制片‘卖笑’,是不是?”
他略微不好意思地笑笑,但也不反驳这说法。
阿瞳手一挥大喝。“开玩笑!我可是个千金大小姐……”突然,她止住话。不、不,她早不是什么大小姐了。
她托腮叹口气。
李霖积极道:“你想开了吗?”
她瞄他一眼。“不,我对那导演没兴趣,要我去扮亲切笑脸,我做不来,准会搞砸!”
“你只要少翻白眼就行了——”他低声说。
“不!不行——”她仍摇头。“上次你带我去试镜,那个导演又嚼槟榔,又用烟喷人,一双贼眼色迷迷的,要我不翻‘白眼’,我的眼睛真会‘抽筋’咧!”
登时换成李霖大笑。
他好言劝她。“唉,你是演员嘛!当是演戏喽,扮扮笑脸没那么难吧?”
“难呀——我只对喜欢的人笑。”
“那就当是对着你喜欢的人嘛!”
“那可差远了。”唐浩群是无人能比的,谁都不能同他比,假装都不行。
李霖大声叹气。“你真固执,我怎么会用你呢?”
“唉——”她叹气叹得比他还大声。“你比我更固执咧!这么执着地挤命怂恿我。”
他再次大笑。“好、好、好;随便你,你继续扮丫鬟、扮路人、扮死人好了,别说我这经纪人不帮你,你自生自灭吧!”
她笑眯眯的。“谢——谢——”
这次换成是李霖摇头,翻了一个很大的“白眼”。不过,他仍然留下这个不做作的小小演员,心底对这个有原则的女孩有着佩服。在演艺圈持久了,能看到那么真的人,倒也稀奇难得。
晚上,芙蓉约了她喝咖啡。
自那日离开唐家后,她除了和芙蓉见面外,其余的人她都刻意避不见面。
前日芙蓉听过阿瞳在纽约的遭遇后,曾愤怒地说她可以替阿瞳讨回公道。她可以利用法律争取回那纸放弃遗产的文件,设法证明它无效。
然而阿瞳拒绝芙蓉热心的帮忙。
那么冗长繁琐的战争阿瞳不想经历。她好不容易回到台湾来,她想要的不过是平静的生活。
她是怕了,怕极了那动荡不安的日子。那样孤单无助的生活,是很容易摧残一个女孩年轻的心境。
阿瞳再也禁不起了。
那些遗产她不想要了。
谁知道那阴险的康夫人还会对她耍出什么手段?
不,那种人,最好别惹。
芙蓉心疼她,但并不勉强。只是把阿瞳的事告诉了唐浩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