曼妙地,每张镜子内的俊男都晓得与她说话。占士甸会以不羁的脸对怜悯说:“今晚,你坐我的跑车。”格力哥利柏说:“我会和你畅游罗马城。”威廉王子向她诉苦:“我想和你一起远离尘俗。”而汤告鲁斯则说:“当我的女朋友必先加入科学教派。”
怜悯在众男的注视下走来走去,镜中每一个俊男都渴望她,而她则燃亮着火焰似的目光,每一个她都想亲近。
魔术师在这空间的一角坐下来,淡然地望着怜悯在他的魔法中东扑西走,一点一滴地,在男色的幻影中消耗灵性。如果,可以吸一支烟便好了,大概,要耗尽这名神祇的灵性还得花上一段光阴。但灵魂不会吸烟的呢,魔术师为了完成此项任务,把肉身留在医院中,让灵魂由死神LXXXIII带走。
他明白,他的灵魂从此会被卡在这个无人能找到的角落,阳间回不了,却又去不到死神为他设置的净土。无办法,虽然沉闷,然而为了那笔巨额偿金,他还是愿意照着指示去办。
那个长得如白瓷的高贵女人有天找上门,她对患上绝症命不久矣的举世知名魔术师说,如果他能伤害死神身边的怜悯,她会让他的妻儿得到十亿元的财富。
魔术师本身也富有,但钱,从来不嫌多。纵使有可能会最终魂飞魄散,亦在所不惜。
可以说他短视,亦可以说他关爱家人。总之,他就依照那个女人的吩咐把事情办得妥当。
看吧,那个粉红色的丰满女人甘心为着男色而逐渐灵光黯淡。她受到伤害,都只因为她那有着缺憾的本性。
魔术师冷眼注视着这小小空间中的一切,他的内心并没任何罪疚,亦没恻隐。
他只为她设置了一个幻境,是她欢天喜地自囚于内。
魔术精心,都要参与者投入才尽兴。
PerfectEnemy(3)
当十五秒过去后,一切已经太迟。死神根本找不到怜悯匿藏的角落,那里幽秘得像怜悯创造出来一样,除了她,无人知道路途。
彷徨已经不足以形容死神的心情,他愤怒、自责、焦虑,没办法安然。
他在不同的隧道中来来回回,那步行的姿势急躁而愤恨。他恨不得随手撕破他所接触过的一切空间。
在极心焦的一刻,他才蓦地想起那个女人。虽然他不希望是她,但除了她还会有谁?
是陶瓷找上死神,那个夜里,死神在植有大树的墓园内沉思,大树的枝丫横张,如一双保护孩子的母亲的手。
陶瓷穿着米白色的衣裙,姿态一贯地闲雅,像她这种女人,完全肩负得起高贵、清秀、娴静、仪态万千这些形容词。有一种女人,永远美丽,无论再恶毒,都美。
这一回,是陶瓷朝死神的背影迈前,死神站在大树之下,他的背影看来沉重而郁结。
他的所有不快乐都是她一手造成。她看着他的背影,本想衍生些少恻隐,但心念一过,也就算了。多愁善感,根本不是她的本性。倒不如脸上挂起微笑,让心情变得好。不快乐的是他,关她什么事?
死神转过身来,正好看见陶瓷的微笑轻轻绽放,那抹漂亮的笑容非常柔和。他的心温软起来,陶瓷的脸胚散发如明月那样的朦胧光芒,好美好美。
这一个女人……
他俩四目交投,陶瓷的眼眸内溅出轻盈的笑意,在那笑意之内,甚至蕴含着慈怜。
死神于心中发出一阵笑。他实在佩服到不得了。真要命。
“你好吗?”陶瓷温柔地问候他。
死神感叹,然后才缓缓地说:“你知道我并不太好。”
陶瓷的声调软绵柔和,她说:“你的拍档并不知道她过得不好,她沉醉在她的享乐中。”
死神问:“你什么时候放她走?”
陶瓷笑起来。“她根本不想走。”
死神蹙起眉,说:“你不应该伤害一个单纯的灵魂。”
微风吹来,轻拂陶瓷的发丝,这样看来,她更是清丽无双。她说:“回去告诉你的上头,你已收服了我,并把代替我的魂魄呈上去。你要是做得到,我就放生怜悯,以及……”
死神早料到陶瓷会要挟他,但是他没预计她可以做到什么程度。他问:“以及什么?”
陶瓷拍动细密的睫毛,异色眸子如星辰闪亮。她说:“不伤害你的朋友,桑桑。”
死神望着陶瓷,但觉一切已经不可能更差。他定定地把她望了半晌,她不回避亦不尴尬,随便由得他看。
PerfectEnemy(4)
她显得多么大方勇敢,似乎错的从来不是她。
死神这样说:“我们曾经是完美的情人。”
陶瓷的神色适然,她没被打动,亦不觉得可惜。她只是耸耸肩,以示她也有点点无奈。
死神抬眼望了望天,在心中暗叹一口气,才又把视线望回她。他实在有话想对她说:“我一点也不明白你。我会给你最好的死后日子,任你久留,然后才投胎往下一生。我保证你的灵魂不死不灭。因何,你会如此舍弃我。”
陶瓷深深地望进死神的眼眸内,她的棕色眸子带着坚定,而绿色眸子则闪耀着慈光。由始至终,她都以一个没罪人的姿态出现,她的神韵姿容,甚至渗透出一种超越凡俗的圣洁。
真的,她有什么错?
陶瓷轻轻摇头,告诉死神:“谢谢你为我安排的一切。然而当你觉得那是一种幸福,于我来说,只是死路一条。”
死神望着她,耐心静候她说下去。
陶瓷亦不打算隐瞒,她坦言告知:“我不能有下一生,因为我一早得知了我下一生极悲惨的命运。”
死神定神,他从没思想过这原因。
陶瓷说:“早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我已有机会目睹我的下一生,只是,随后数十年,我转眼又把情景忘掉了。与你一起,我很快乐,快乐得什么也抛诸脑后。最后,我被提醒了下一生的情节,如此这般,我惟有清醒起来。”
陶瓷轻叹:“你能想象,我会是一个既盲又残障,兼且被活生生殴打至智力不全的小男孩吗?当下一生我们再相见的时候,我就会是那模样。”
死神惘然。剎那间,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陶瓷的语调依然温文,她说:“告诉我,为何人生那样悲苦,我们仍要一世接一世地活?”
死神抬眼望向她,这问题,他也思量了许久许久。
原来,不明不白的,除了死神之外,还有别的人。
也许,这就是所有人类的共同疑问。
陶瓷说:“你知道,我原本有极悲怜的这一生。我才不想下一生活得更不堪。”
不知不觉间,死神的鼻头发酸。他从不知道,他所爱的女人背负着一个他也束手无策的困难。他为着这种无能为力而难过。
陶瓷说:“原谅我,我只想好好活下去。无论以什么手段,我都要保留我以灵魂交换回来的这一生。”
死神的心很痛很痛,他在她跟前落下了泪。
陶瓷上前,伸出指头为他拭去泪水,然后这样说:“与你一起之时,我爱你爱得曾经尝试为你死。但如今我清醒了,知道根本不可以死。如果我把灵魂交给了你,没错,我便可以保留它,只是,我的灵魂便要经历下一生,而那是绝对地悲剧的一生。我宁可把灵魂交到另一边,他让我今生无止境地活下去,他能令我逃避可怕的下一生。”
死神捉住她的双手,哽咽地说:“对不起,是我保护不到你。”
无法把所爱的人由苦海中救起来,死神深感绝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