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什么?”
“他有单纯的男生气质,却又性感得似个男人。他正气,但又不呆板。一个女人会觉得,跟着他,便能得到永恒的幸福。”
魔鬼狐疑。“你只见了他一个下午,就觉得他有这么好?”
阿姿大大力点下头:“他有这种魅力。”
魔鬼望着阿姿脸上的红晕,半信半疑。是她头脑简单太轻易对男人有感觉吧!魔鬼本是这么想。但翌日的首演场面,终于令他知道,什么叫颠倒众生。
人场人数五万人,而场陛外,起码聚集了三十万人,他们联群结队,带着呐喊的横额、花束、哨子,封住了好几条街,这么不辞劳苦与疯狂,为的是支持他们心目中的偶像:耶稣。
他们有的在高唱《亚利路亚》,有的则唱着舞台剧的主题曲《JesusChrist,SuperStar》。他们欢欣、喜悦、雀跃,为耶稣的临近而不能自恃的欢乐。
魔鬼和阿姿由特别的护卫开路内进,他们走过之后,居然有人大叫:“看呀!他们是耶稣的朋友!”
“耶稣的朋友!”
就连稍有关系,也叨上光。
魔鬼可以肯定,这世代的人无人得悉耶稣的真正身分,他们不为崇拜耶稣而崇拜,他们是真心喜欢耶稣。
单单在这城市也数十万人蜂拥聚集,耶稣和他的剧团全世界巡回表演,可想而知,总共吸引了的人数有多巨大。
真正的万世巨星。
魔鬼从未如此受欢迎过。就算由他的手下成立的邪教组织,都只是一百几十万人参加,而且,鬼鬼祟祟秘秘密密的,无一次能见光。哪及得上耶稣的光芒万丈,照耀万世。
单是风头,也输了九条街。
这么轻易吸引人心,非魔即圣。
突然的,魔鬼意会了一点,无论怎样,他也是输。这后生仔,无机心无计划,但一出场,已赢他数十倍。
魔鬼的脸上,有那阴冷、透视了命运挫败的无力感。坐在舞台前的他,俘虏着他全身上下的,是一种破解不了的宿命。
邪不能胜正。圣经也有说。
一直以来,这么努力决战为了什么?根本不会赢。
是真的了。好绝望。
身边的所有人引颈以侍,眼睛内尽是比生命还大的盼望。
为了换取看他一眼,这班人,会愿意以生命交换。
纵然,那俊美的年轻人不会希望如此。
灯忽然亮起,群情也就汹涌。
他出场了,随着一盏射灯的白光。他穿着银色的上衣,皮裤,在崇敬者之前,充满闪亮的光华。
臂众随即欢呼。他们眼泛泪光。
耶稣向他们报以灿烂的一笑,鞠了个躬。
他不会明白,为什么,这么多人愿意归向他,视他为生命最永恒的依归。
这些人,也不会明白,为什么世间如星繁多的偶像,他们偏选择他为最终最厉害最专崇最劲的一个。
是因为,他其实就是唯一真实的一个吗?
魔鬼掩脸,他忍受不了耶稣的受欢迎。
他身旁的女人随着在场的气氛,加人一起尖叫、欢呼、落泪。
然后其他演员出场,先来一段华丽热闹的群戏。歌舞连场,闪亮激昂。
魔鬼实在忍受不了,他对阿姿说:“我不舒服,我要先走。”
“吓!”她听不见。
他只好作出一个离开的手势,谁知,她回敬了他一个“要走便快些”的动作。实在哀伤。
回家的路上,魔鬼被成街成巷崇拜耶稣的气氛弄得透不过气来。这种被迫地领受别人的成功所带来的痛苦,迅速散落到他的感官和内脏中去,魔鬼渐次耳鸣、喉咙痛、骨骼酥软、胃抽筋、肠痛、肺气肿、低血压、中央神经失调……
泪眼朦胧手脚麻痹的,他才回到自己的家。一躺下来,差不多虚月兑了。
罢刚除了领带,以为可以顺畅地呼吸一口空气时,忽尔,街外传来一首这样的歌:“在基督的爱内,我们结合,大家同来唱歌……在基督的爱内,我们拥跃,高声同唱基督得胜……”
魔鬼探头向下望去,看见楼下正走过一队诗歌班成员。他被惹恼了,于是向街上大叫,“走!走!快走!呀……”
那班人受惊抬头,看清楚了魔鬼之后,便放胆起来。“傻佬!”“黏线!”“傻人发癫呀!”此起彼落。
魔鬼听到了,他恍恍惚惚的,扶着墙走回厅中,口中念念有词:“话我是傻人?我发威时你都未见过。”
然后,软弱无力的,他跌坐安乐椅上,一坐便很多个小时。
脑袋内掠过一幅又一幅片段,天使、少女圣母、夏娃的睑孔、她的身形、她的说话、眼神来来回回,她们善待过他,对他微笑过、崇敬过,却最后,通通变成鄙视、质问、唾弃。
冷汗由额前滴下来,眼球的跳动,也急速得近乎不正常。
也不知是过了多久,魔鬼听到门声,他使劲地张开眼睛,他看到,进来的是阿姿。
阿姿哼着歌,心情好愉快。
“阿姿……”他叫唤。
阿姿本想直行直过,但走了几步又荡回魔鬼跟前,她这样告诉他,“我刚才进入了后台啊,你猜发生了什么事?我告诉耶稣我是撒玛利亚会的人,他便双眼发亮,叫我跟随他。”
魔鬼的精神苏醒了一半。“什么?”
“耶稣说,他会与我合得来。”阿姿一脸自豪。
魔鬼差不多,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得出此句话:“不准!”
“为什么?我跟他随团表演,不好吗?”
“不准!你跟人跟鬼也不可以跟耶稣!”
阿姿没打算跟魔鬼吵下去:“我答应了,明天便去帮手。”
魔鬼喘着气,威胁她:“你要是跟她,我便和你分手!”
阿姿不满了。“为什么你这么野蛮!”
“你究竟知不知道,我是谁?”魔鬼终于问了。
“你?”阿姿不明白他的提问。
魔鬼说:“我就是魔鬼,耶稣的仇敌。”
阿婆先是一怔,及后,便忍不住笑。“你?魔鬼?”
魔鬼望着她。
三秒后,阿姿笑出声来:“哈!炳!炳!”然后步过他的身边。“万胜节问大人要糖吃的那一种吧!”她边走边说,然后又大笑。
她返入房收拾行李。
魔鬼的气力在今夜溜走得特别快,安乐椅上的他,活像人类的七老八十。
一个平凡寻常女子也留不住,这算是什么男人。
失败,彻彻底底无懈可击的失败。
他的力气,只足够化成一滴眼泪。
流到下巴处了。
阿姿走出来,抛下一句:“分手我不介意。我不想跟你已经很久。”
“耶稣不会爱上你的。”魔鬼低语。
“不要紧!我爱他嘛!我觉得他好伟大。”她又走回房间。“伟大得如一个宇宙。”这一句,是她微笑着说给自己听。
那天凌晨,阿姿收拾行装离开了,她宁愿不要金钱、生活无忧的日子,也要追随她觉得值得的男人。
平凡的女子,也有梦想,亦有坚持。
魔鬼目送着她的离开,仍旧瘫坐在安乐椅上的他,但觉,连呼吸也做不来。
生命,是否要完结了?
在地球末日之前,便要完结了吗?
比一个女子的生命更脆弱啊。
又再一次,被抛弃了。
魔鬼尝试抖擞精神,他对自己说:“如果就这样消失,地球上便不再有魔鬼。”
“所以,不可以伤心。”
然而话一说出来,眼泪便不制止的流下来。
怎可能不伤心?
坐在安乐椅内,我们有一个伤心的魔鬼。
—完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