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完美,正如无人完美。但我喜爱她。
Francoise醒来了,看见了我,便搂住我来亲。“我的好小姐,干吗你像小动物一样呢?小动物都爱伏到主人的床边等待主人苏醒。”
我说:“我爱你。”
她抖动了睫毛,怔怔地看着我,继而又再拥抱我。“我也爱你。”
当她把我放开时,我看见她眼角有泪,我伸手把她的泪水拭去。她抓住我的手,吻了吻我的指头。
我们四目交投,我觉得快乐。
我便与Francoise与Francois生活在一起。我们在后花园踱步,我们弹琴歌唱,我们朗读诗句。我不停地向他们发问:“为什么城堡内的人的衣着华丽,而城堡外的人都衣着破烂?”
又问:“昨夜有人说,璐璐公爵快要病死了,当人死之时,你们会做什么?”
或者是:“为什么你与美莉娜小姐那么亲好,却又不肯与维特朗小姐打招呼?”
他们都一一回答了我。而某一天,当我们在花园欣赏鱼池内的鱼儿和荷花,Francoise就问:“我想请教一下,为何你总能令白鸽与蝴蝶围绕着你飞舞与逗留?昨天早上甚至有一对从山丘来的小鹿,老远前来看你。”
我看了看站在肩膀上的鸽子,又望了望停留在我头顶上的蝴蝶,接着朝那群围在我裙边的鸽子点了点头,继而又向四方八面飞近的蝴蝶打了声招呼,最后我对Francoise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
它们每天总要亲亲我。
Francoise便说:“你知不知道?舞会上人人爱你,大家都说,有你在,心里便平静。”
我听了很高兴,“是吗?”
“他们说,只要与你说说话,无论说什么都好,他们也能立刻释怀,心头再重的大石,也为你而放下。”
我微笑,仰望光的尽头,我明白那是他赐给我的力量。
因此,我开始用心留意那些人对我说的话。
有一名将军对我说:“我觉得皇上不再信任我,我的夫人觉得我魅力尽失,我的儿子不肯以我为榜样……”
他显得沮丧。
因此我便说:“不会的,人人都爱你。”
他的眼睛光亮了,他望着我。
我再说:“是你误会了他们。”
他便说:“是的……我该相信你……他们都爱我……”
又有一名贵妇人说:“我背叛了我那同床异梦的丈夫,我正与我的骑术教练偷情,然后我发现,我更爱我在乡间的表兄……”
我说:“穿黄色裤子的就是你的选择。”
“黄色裤子!”她陷入了思考当中,“丈夫的内裤正是黄色……”
我含笑看着她。
她就高兴了,“是的,我爱上他那年,我只有十六岁,他迷人又诚实,我是如此爱慕他……”说着谈着,她就带着陶醉的眼神离开。当天晚上,她与丈夫便爱火重燃。
一个学者告诉我:“我不快乐。”
我只简单说出一句:“做运动使你快乐。”
然后,他在我跟前跳跃起来,一边跳动表情一边慢慢松弛,最后,他说:“果然,我快乐了!”
如此这般,在舞会中,从日常引见中,我聆听,然后随心说出一些话,他们就快乐了。天使长告诉过我,我只要存在于他们当中,他们就会得着真善美。我实在对于我的存在感到欣慰。
Francoise问我:“如何使我比其他女子更迷人?”
我说:“把食物派到城堡外的人手中。”
她恍然大悟,然后三天三夜,她与她的家仆,都在城堡之外派发食粮。她发现有些活动比舞会更好玩,更美好的是,每一个由她手上接过食物的人,都赞赏她的美貌和善心。
Francoise快乐,我更快乐。
我令他们快乐、内心平静、感受着生活中的美与善。
这样过了一个月,一天,我又伏到Francoise的床边等待她醒来,她却在睁开眼之时说:“你……是谁?”
我惊惶又失望,难道,她已不再需要我?
幸好,她接下来说:“这样一位好小姐,有兴趣赏面与我及我的爱人一起郊游吗?”
这种事情,一个月重复一次。当我存在了一个月之后,忽然有天会无人认识我,但事后,总又快速地重新爱上我、容纳我。于是我像重生般重新介绍自己,又再为他们的困苦给予安慰。有时候甚至不用开口说点什么,只需把手按到他们的手上,他们就不再痛苦。而我,快乐得很。
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,Francois与Francoise也相继年老,在Francoise三十五岁那年,她患了猩红热过世了,我一直守在她的病榻旁,握住她的手,她的气息微弱,但从她的眼神中我明白,她安详。
在断了气的一刹那,一名死亡天使来接走她的灵魂,Francoise的灵魂轻盈、愉悦、年轻。那该是哪一个年岁的灵魂?十六还是十七?
三年后,Francois也得了急病饼世了。而我,继续留在城堡之内,抚慰着出现城堡之中的人,参加他们的舞会,发挥我的真善美。
我告诉他们:“真诚与善良,自然造就美丽。”
他们感激我,我又反过来感激他们。
回头一望,十八世纪的大部分生活品味,充满了“C”、“S”、百花齐放、柔美浪漫,我深爱着这些特质,如果可以的话,翅膀的羽毛以“C”与“S”的形态生长,就十分吻合十八世纪了。这些美丽繁华的线条,满布家具、摆设、衣裳之上,人类统称为Rococo洛可可风格。在洛可可的美丽中,女人都似一朵花,盛放在旋转的音韵内。
在三十、四十年代,我常常戴一种颈饰示人,那是脖子上的蝴蝶结,所有女士都喜爱这装扮。撑裙子从未落伍过,女人都阔步地行走,后来又流行一种前后扁平、左右阔大的设计,有点霸道。而我,还是喜欢圆一些的,我喜欢自己可爱的样子。
男士们呢,起初人人戴假发,又长又松,到三十、四十年代他们就梳中间分界发型,留一条小辫子,接上蝴蝶结。男士们的打扮再考究,还是有点沉闷。我庆幸自己是个女孩子。或许,如果我生为男孩子,我也会偷偷穿裙。迷恋迷恋迷恋,极迷恋。
而奇异的事情后来就发生了。在Francoise死后的第十年,城堡的伯爵夫人诞下了她的第三名孩子,那是一名女儿,当女儿一出生,我就跟她有着非常亲密的感应。我在小娃儿跟前看了又看,她的蓝眼睛也不避忌地瞪着我,忽地,灵光一闪,啊,我知道了。
Francoise的灵魂降临在这婴儿体内。
而Francois的灵魂,则在一年后来临,城堡中的一名女仆的初生男婴,便是他的转世化身。
他们又相逢,相爱的人从不分离。
我知道这秘密后兴奋得很,不自觉的伸出了翅膀,还掉落了几条羽毛。
Francoise的名字是Natalie,Francois的名字是Joseph。
当Natalie亭亭玉立时,巴黎的女士们流行史上最夸张的发型,厚重高大的假发,配以水果花朵珠宝,统统堆到头上。Natalie说,戴这样的假发在舞会中跳半晚舞,脖子就歪了。我不怕脖子歪,我要跟着可爱的潮流走,而我的假发上总是插着长长的羽毛,没办法,我永远一身雪白,头顶上的装饰,配衬羽毛才好看,没理由配一些白色水果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