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跨过门槛,向前踏了一步,上天下地,仿佛有一种冲击的力量,重重击在她身上。她明白,她是跨越了些甚么。
然后,她看见,一名村女在她跟前走过。村女大约八、九岁,头发梳成两条辫子,衣衫褴褛,补补贴贴的,但脸容倒清雅干净。
阿精跟在小村女身后,然后,灵光一闪,阿精发现,这小村女就是她。
一百五十年前,在贫瘠的村落中,那名永远吃不饱的瘦小娃儿。
阿精一边走一边张大口。“陈精!”她低呼。
陈精听不见,她脸带笑容半跑半跳地走回家。
“妈!”她走进家中。
阿精跟在后面看。不得了!陈家满屋子内都是食物,有腌得香香的猪、鹅、羊,挂到灶头之上;另外,堆得高高的青菜;白米满缸,鸡只满地的走;后栏之内,还有肥猪一大只,牠噶、噶、噶、的叫。
家中,从未丰盛至此。
小小陈精从厨房替母亲捧出饭菜,有汤有肉有鱼有菜有饭,一家人,上上下下围在饭桌前,开心满足地吃。一边吃,父母与大姊二姊一边交谈着:“这两年丰收真是皆大欢喜,一亩田种出十亩壳物……”
阿精站在一旁观看,是吗,小时候曾经有过这种好日子吗?
案亲仍然在说:“我们养一个猪场,往后每天有新鲜猪肉食!”
小陈精第一个带头欢呼。
阿精看见,陈精的眼眸内,充满真诚的希望。
阿精用手掩住口,因为,她快要哭出来。
小时候的她,何曾如此快乐过?无时无刻活在饥饿之中,何曾有鱼有肉有白米饭?
此刻,得到了一个补偿,阿精忍不住,流泪披面。太感动了,就算这一切是假。
她回头一望,也就看见门框,x站在门框之后。
阿精再把视线落在陈宅一家,她伸手,爱怜地轻抚陈精的脸,然后依依不舍地转身,跨步走回门框之后。
掩住脸,她呜咽。
x上前拥抱她,门框上的拉门,便被关掉了。
x说:“你看,这样是不是幸褔?”
阿精不住的点头。对,这样就是幸褔。
x说:“幸褔不是长生不老,不是大鱼大肉,不是权倾朝野。幸褔是,每一个微小的生活愿望被达成开来。当你想吃时有得吃,想被爱时有人来爱你。”
阿精问:“这幸褔该往哪里找?”
x说:“有一天,我会带你前往。”他再说:“现在,我就给小时候的陈精永远的幸褔,好不好?”
阿精点头:“多谢你。”
她不清楚幸褔的陈精在哪个空间吃得饱饱,全家不用挨饿,二姊不用被带出省城然后活活被打死,而她,亦不用偷走出去抹屎抹尿与人睡觉为求吃得温饱。……但不紧要,是回忆又好,现实又好,只要陈精有幸褔,满足了,她便开心。
做人之时,有得吃就是幸褔。但今天呢?陈精望着地板,在x的怀中迷惘起来。
x问:“今晚过得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她顺服地回答。
x再问:“还有没有甚么想做?”
她说:“我想睡觉。”
于是x拖着她的手,带她穿越走廊,然后到达一间阔大洁白的睡房,那里甚么也没有,只有一张雪白的大床,阿精看见那床,便被催眠般走了过去,怀着万分渴望地倒在床上,不消数秒,便睡着了。
x看见她的睡相,他断定了,她是其中一个最渴望安息的人。
为着怜爱,他神手抚模她的脸容,随着他的手指一扫,顷刻,带动了一条湿润的痕迹,那是她的眼泪,从熟睡中沁透出来。
“可怜的孩子。”x细细地说了句。
之后的日子,阿精与X相见得极频密,只要当阿精有需要时,她致电召唤,X便火速送上,“比起任何电召服务更妥当。”是她对他的形容。
肩并肩,阿精与X到过世界上任何一处地想到的地方,心情对之时,两人便相对居住数个月,吃喝玩乐,恬静快乐。
他们很亲密了,她会抱着他来睡,把口水流在他的肩膊上,睡得太野之时,她一伸脚,他便被她踢下床。
有一次,阿精问他:“为甚么我没有爱上你?”
X也问:“对啊,为甚么呢?”
阿精自己回答:“因为我当你是我的兄弟父母。”
X说:“兄弟父母吗?很好哇。”
“喂!”阿精叫他:“你是不是gay的?”
X瞪大眼,向后一退:“哗!吧吗你思想这么狭窄?”
阿精说:“你也对我无。”然后她细细声地加多一句:“你与老板,是同一种人。”
x做了个怪表情,他说:“才不,我与你老板是差天共地的人,所为其主各异。”
阿精好奇:“我与老板的工作性质很明显,可以列一张清单出来。但你呢?你的实际工作究竟是甚么?”
“我来给迷失的灵魂带来幸褔。”x告诉她。
“多久跟进一个case?”阿精问。
“有时候数年跟一个,又可能是数十年一个,慢工出细货。”x说。
阿精盘算着:“那么,你的上头年中要派多少个你这种人出出入入?”
x却说:“照我所知又不是很多啊!做我这种职位的,只有嵾寥数名。”
“甚么?”阿精奇怪起来:“你们的幸褔很稀罕啊,没多少人受惠。”
“对。”x望着她:“很特别的人才有资格被跟进。”
阿精问:“你对上那个case是甚么人?”
x说:“是名世界领袖。”
“哪一个?”
“把人类关进毒气室的那个。”
“他呀!”阿精张大嘴:“你专负责罪大恶极的人的灵魂吗?”
x说:“他们影响力大,如果可以令他们向善,成效可以很高。”
“那是失败的case吧!”阿精想了想。
x点头,然后说:“所以我对你要志在必得。”
“我也是大魔头?”
“不比其他穷凶极恶的人罪名轻。”
阿精皱起眉。“我很坏吧……我与人类作不道德交易,置他们于死地,收购他们的灵魂。”
“都还有救。”x说。
“你会不会救我老板?”她忽然想起。
x摇点:“没收到指示。”他说下去:“你的老板与我们这边没感应,很难帮忙。但你不同,你去一趟以色列之后便神魂颠倒。”
阿精问:“以色列那次你都知?”
x说:“他也可说是为我铺路。”
阿精惊奇:“专程派他来的吗?”
x否认:“我才不会派一个叛徒来!只是,世事很微妙。我也不会完全了解所走的每一步。”
阿精问:“救了我之后,我往哪里去?”
“幸褔嘛!”x说:“由认识你的第一晚,我们一直没离题!”
阿精把眼睛向上仰望,她说:“你给了我许多幸褔的感觉,有甜美的,有软绵绵的,有昏昏欲睡的……只是,我还是决定不了,我的幸褔是甚么。”
她伸手往半空抓来抓去,想抓住甚么,却又甚么也抓不住。
x这样告诉她:“一天,你清楚你的幸褔在哪里,就告诉我吧,我把它送到你面前。”
她望进x的眼睛内,他的眼眸内尽是深深的善与美,从来,她也没有看过比这更美丽的眼睛。
代表了信赖、完美、保护的一双眼睛。
忽然,看着看着,她就叹了口气。但愿,老板也有这样的一双眼睛。如果他的眼睛内有这些信息,她便不用四围走。却就是,走来走去,还是惦记着,这么一个人,从来从来,没用这样的眼睛看过她。
唉。看吧,年年月月过去了,还不是心中只着意他?
她再望了望X,忍不住转身走到另一边,X说甚么要给她幸褔?都不是那回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