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拿出她的日记簿,写下刚才的一幕,愈写便愈深深不忿,情绪一激动,便伏到桌上放声大哭。
她开始怀疑,她所做的究竟有没有用,为什么到现在她还不明白麻木对待别人的要诀。受辱了她会哭,痛了亦会哭,挂念他也会哭。不能够,还是不能够明白他,那个完全无感觉的人。
天宙听见她的哭声,便往门上拍:“阿夜,你没事吧!”
阿夜抹了抹泪痕,狠狠地把门打开,呼喝天宙:“为什么全世界那么多人你偏要烦我?你不要对我那么好!我是不会喜欢你的!”
然后,门“砰”的一声被关掉。
天宙站在门前,垂下了头。阿夜的无情重复又重复,他怀疑,自己还可以忍耐多久。
如果,只是如果,新恋情真要来临,好不好就这样张开双臂迎进?
B
有时候,阿夜会做很奇怪的梦。
例如,梦见自己赤果地飞行,又或是在动物园里闲荡,突然被人捉住而关进笼子里。
从前有梦,梦过了便醒,但现在有Sunny在,阿夜也就把梦记下来,好让Sunny告诉她内里含意。
并不迷信,只是,生活里头实在有太多迷惘。
“是一个关于旅行的梦!”阿夜对Sunny说。
Sunny吃着香辣海鲜杯面,耸耸肩:“说来听听。”
“我参加了一个旅行团,目的地是一个森林,四周都是大块的叶子和色彩斑斓的雀鸟,景色很特刖,可是,我就是无论如何也投入不了,呆呆的,身边的人都骑大家猎鳄鱼去,但只有我魂不附体地站在原地。”阿夜把梦境清楚地说了一遍。
Sunny胸有成竹地点点头,喝了口杯面的味精汤,“这个梦,明显啦!”她抹抹嘴角,给阿夜解释:“旅行代表进入新方向,而在旅行途中呆着则表示你感到很不安。”
“即是什么?”
“即是有新转变而你会很不安。”
“什么转变?”
“我不知道啊!”Sunny用筷子拚命把杯底的泡菜挖上来。
“Sunny。”
“嗯?”居然把味精汤喝得一口不剩。
“为什么Marc从不入梦?”阿夜哀伤地问。
Sunny呼了口胃气,慢条斯理地说:“他可能从其他途径进入你的梦中,不一定要原原本本整个人出现才算是入梦,譬如你梦见自己在某地方遗忘了传呼机,是表示你有被他遗弃的不安,又例如梦见自己在摇动的婴儿摇篮内,则是渴望被人爱护。这些都是失去Marc的反射。”
“但,我想他真真正正的入梦,我想见他。”阿夜凄凄的。
Sunny没好气地说。“要见他便去问米吧,我帮不了你。”
阿夜听罢,双眼一亮,Sunny知道,阿夜可能正有此意。
“唉,”Sunny也就语重心长地说:“你爱他,他爱你,又或是你爱他,他不爱你……无论怎样也好,他已不再存在,若你仍有澎湃的爱、何不给予在生的人?爱情嘛,还是实际的好。”
阿夜看了看她,一副知道她想说些什么的表情。
Sunny笑,醒目地说:“不是说他啊!免得给你骂。”她指了指天宙的房间。“我是想告诉你,我又fallinlove!”
“啊!”
Sunny举起V字手势,一副“得米”的模样。
“是谁?”
“他叫安仔,在茶餐厅工作,很疼我,是我从前的客人。”
阿夜与天宙的反应相近,听见是嫖客,都不表乐观,没有即时恭喜她,尤其阿夜很明白那些男人的心态。她与Sunny很不同,她看不起那些男人,不可能与他们交往,更遑论像Sunny那样与嫖客谈恋爱。
Sunny抓了抓头皮,专业地分析起来:“就是这样的人才好,他清楚你,你又清楚他,不用瞒瞒骗骗。就因为他知道我的过去依然爱我,我才知道那是真的,传呼台那份工都是他替我找回来。不过,就算他要骗我,我也心甘命抵,不试过不参与,你便永远不知道他爱你不爱你。对于感情,我很勇敢,只望新不留旧,不残恋回忆。”
阿夜有点不自在,她觉得Sunny在暗示她与天宙的事。“是说给我听?”
“替你灌输爱的教育。”
“才十七、八岁,你懂什么?”
Sunny忽然以非常认真的口吻说。“但我的爱情观很正确。”
或许吧!阿夜想说。但别人的爱情观正确不正确有什么关系,自己放不下就是放不下。
她闷声不响地返回房间内,坐在书桌前把玩Marc留下的那枝Tiffany银笔,一年前他手握过的余温,阿夜仿佛仍然感觉到。
爱一个人爱得那么的深,他爱不爱你,他存在不存在都不再有关系。
Sunny望着阿夜关上的房门,细细地叹了口气。不约而同地,阿夜在房内也朝向厅中的Sunny咬着唇,暗暗地叹气。她不是不知道,Sunny比她勇敢聪慧得多。但有什么办法?她没有重生的冲动。
当阿夜固执在她的沉重下,早已飞越沉重的Sunny,正轻松愉快健康地享受她的新恋情。
安仔那天向别人借了件西装上衣,紧张兮兮地问Sunny:“怎么样,你父母会不会喜欢?”
Sunny一看那件老套的怪物,便狂笑:“你穿什么我父母也不会介意!真的!”
“这样不好嘛,”安仔发挥他好男人的本色:“第一次见你父母,还是老实点好。”
“唉,你相信我吧,他们与盲的没有分别!”
“别这样,”安仔教导她:“不可以这样说你的父母。”
Sunny在眼角斜斜看了他一眼,蛊惑地笑:“教我?”
安仔一本正经:“想你变得有修养。”
“有修养干吗?”
“娶回家做老婆*!”
Sunny把眼睛瞪得大大,在街中尖声狂笑。“离线!”
“那你想不想?”安仔搂看她。
“嘻嘻。”Sunny把手指放在下巴处擦了擦,像个男人那样。“看看你可否持续一夜三次才决定。”
“嘎?三次?谋杀呀?”
“最低消费。”
“两次啦!”
“我大食!”
最后Sunny还是与身穿西装上衣的安仔回家吃了顿很奇特的晚饭。
没有声音的一顿晚饭,两老对着离家一年的女儿既没有责骂也不激动,四人在吊扇下吃饭看电视,疏离感觉犹如搭台。
安仔很尴尬,Sunny的父母十问九不答,更遑论外母见女婿的经典场面。两老既不特别招呼他,不添菜不添汤,也对他的过往没多大兴趣,问了他干哪行而他又回答了之后,便大家垂下头吃白饭,持续地冷漠呆然。
安仔无助地望了望Sunny,Sunny却一副不以为然,一贯的开开心心,一边说笑一边自己笑,秉承自己与自己玩的多年宗旨。
“安仔乖,吃菜啦。”
“安仔瘦,多喝碗汤啦。”
Sunny兴致勃勃地替安仔添莱添汤,又大声评论电视台正在播放的连续剧,在五百多尺的小屋下,灯光昏暗,气氛沉闷,唯一生动的是Sunny的笑靥与电视机的画面。
吃过饭便离开。在街上手牵手,Sunny问沉默的安仔:“我的父母很怪异,是不是?”
安仔亲切地说:“你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?”
“嗯,”Sunny若有所失地点下头。“没有什么家庭温暖,大家的关系很冷漠。”
安仔停下脚步来,凝视Sunny的眼睛。“以后的日子,有我来补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