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大家边说边离开Marc的房间,阿夜与他并不是即时有下文。
甚至不是一见钟情,顷刻触电的那种。只觉他如其他年轻律师那样,做事沉实有效率,外型冷冷的,算是颇讨好。
其实阿夜一直没想过会喜欢何种类型的男人,中学时代念女校,环境单纯,所有对恋爱的幻想均来自小说和电影,她获得的概念是,只要爱她对她好,便是理想男朋友了。后来念预科转了男女校,忙于应付大学入学试,也无心理会身旁的男孩子,是在入了大学之后,她才有足够心理准备交个男朋友。
顺其自然好了,哪一个有感觉便与他走在一起好了。听上去像毫无原则似的,然而阿夜知道,无论与谁一起,只要成为她的男朋友,她都会鞠躬尽瘁,尽力做一个一百分的女朋友,尽力对他好。因着父母的坏榜样,阿夜明白努力维系关系的重要,凡事有因果,要有开花结果的感情,便应首先尽力而为。
没想到Marc就是开始她新生的那个,原本他只是协助她父母分开的法律执行者。是后来有一次,她与一个女同学看电影,在散场的时候再次碰上他,他问她们两人要了电话号码,说他日有机会出来喝一杯诸如此类。
她笑,好哇,她说。也没把事情放在心内。
是在考试过后,六月的初夏,他来了电话,约会她看电影,然后大家便正式开始了。
好像很自然很顺畅,你喜欢我我喜欢你。然而阿夜不知道,在这仿佛无忧无虑的开始,潜藏着一些不吉利的巧合。
这是她的初恋。他与她在暑假开始,他们在艺术中心约会。然后他告诉她他喜欢她,然后他牵着她的手与她在湾仔海旁走着。
她不会知道的了,这些正是八年前Marc与雅慧开始时的细节。Marc不是故意,却通通重复了一次。
现在Marc已去世九个月,阿夜却始终忘记不了他,不只是忘不了,说得贴切一点,是依然活在他的阴影之下,他依然存在,而她依然探索。
生活失却了快乐,读书考试起床上床,行尸走肉。有人劝解过她,说什么她的生命里头本来就不曾存在Marc的部分,既然他来了又走,便把他的存在抹煞,返回他未出现的段落好了。
阿夜伏在枕头上,一天可以二十四小时不起床,甚至不转身。若有人可以提供帮助她返回Marc未曾出现的段落的方法,她愿意牺牲所有来换取。
他们不会理解,哀伤和找寻答案成为阿夜的唯一生存目标,他死了,却令她更渴望接近他,更渴望了解他,更深地爱他。
为什么要去死啊?为什么?她知道她一定要了解清楚,她不会让她对他的回忆消失得不明不白。
所以,对天宙,她从来没有抱歉,她知道他爱她,他照顾她、包容她。但是他愈对她好,她便愈嫌弃他。
谤本不是时候。
一盒蘑菇两份牛排,阿夜肯定,天宙已乐得飞起。她但愿,Marc也有这种容易感动的性格。
牛排煎好之后,天宙燃上玫瑰味的香薰,阿夜取笑他:“要这么浪漫干吗?”
天宙只是笑,却不敢回答,他知道倘若说得太浪漫,阿夜可能会发脾气,但若说得太普通,又失去燃上玫瑰香薰的意义,不如不说好了。
天宙很珍惜这份牛排,是故吃得特别慢,他不知道何时再有下次,阿夜从不持续对他好,基本上,阿夜对他不好的时候比较多,若可以的话,他希望这份牛排一世也吃不完,好让阿夜的温柔继续下去。
阿夜拨了拨长发,带点俏皮地向他说:“我有个女同学很喜欢你。”
“嗯,是吗?”他抬眼问她。
“很漂亮的,很高,短头发,样子像中山美穗。”阿夜双眼一溜,然后站了起来,伸手在空中比画。“足有五尺八寸高。”
天宙抓了抓鼻子。“是吗?”
“不喜欢高的女孩子吗?”
他喝了口啤酒。“也不是。”他说。
“上次她来借功课时见过你,之后向我问起。你不知道啊,为了力证我与你没关系,废了多少唇舌。”阿夜状其轻松地说。
“我不准备拍拖。”天宙告诉阿夜。
阿夜望了他一眼,把牛排放进嘴里,耸了耸肩:“你很快便会改变主意。”
天宙没有回答。
放在房间的传呼机响起,阿夜放下刀叉走进去。回到饭桌旁时脸上挂了个笑容,“有客。”她说。
天宙没说什么,他只知道他今晚的心情一定不会好过,每逢阿夜接客的晚上,天宙的心情总会变得很差。
他诅咒那个叫Marc的男人,他毁掉了阿夜的生命。
微微补了点妆,穿上明艳的裙子,阿夜干她的活去。
第二十四人,不知道将会是谁,也不要紧吧,还不是男人一个。
到达酒店的咖啡室,和男人轻松地说了一阵子,然后双双走到楼上的房间,她燃上催情的香薰,开始月兑下衣服。
那乳香混和茉莉花的气味,不是为了她的客人而设,而是为了她自己,她要自己放松,她要自己感受,她要接近Marc的世界。
Marc从前经常对她说:“阿夜,控制自己,不要爱上我。”
第一次听见这句话,她很不开心,拉长了脸问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永远不会爱上你。”是他的答案。
“为什么啊!”那时侯她哭着说,他的答案听得她很不甘心。
“我不能爱上别人。我对爱这个字没有反应。”他再说。
阿夜咬咬牙,心想,不要紧啊,慢慢便能学会。而她下了决心,一定要教晓他去爱的方法,要他爱上自己。
也差不多在每一次见面时,Marc也会向阿夜重复叫她不要爱上他这番话。虽然教她难过,但听得太多之后,她反而没有反应,就当是他的口头禅好了,爱他便得忍下去,始终有一天他会软化,她想。
没当是怎么一回事,只觉他性格刁钻。是在他死后,她才意识到那番话的严重性。
第二章
究竟他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?究竟他的世界内存在些什么?她不明白,她很不甘心。她清楚,每次他抱着她、亲吻她的时候,他总显得那样真心真意,当赤果相对时,他的眼神又是那样的软弱无助,像个迷路的孩子。为什么不能爱呢?那彻夜的厮磨,那温柔细心,那种恒久的美,难道不是爱吗?
他替她补习,伴她买参考书,教她用电脑,为她做晚饭,手牵手往外地旅行,两人共用一个旅行袋。这通通不是爱吗?
她不明白。为什么他都否认了。她讨厌遥不可及的东西,她要问个究竟。
是在Marc死后的三个月,她才开始有点头绪。
--那夜是她的生日,原本Marc说过要和她一起庆祝的。她哭着哭着走到一所酒吧,叫了很多不同的酒,喝了一杯又一杯,一边喝一边掉眼泪,后来一个男人走过来,那男人有很强壮的上身,笑起来时很性感。男人问她:“我请你喝一杯可好?”
阿夜半伏在吧台上,迷迷糊糊地说:“若你的名字是Marc,我便什么都依你。”
男人笑,笑得眯缝着眼。“好吧,我的名字是Marc。”
阿夜掩脸,害怕起来。根本不须要遇上仿似Marc的男人,根本只要男人与Marc有一些雷同,就算只是一个名字,也叫她不能自持。
“是吗?你真是Marc吗?”她把手臂围在他的脖子上,哀伤地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