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空杯子放在床头的桌子上,她拉开被子蒙住头,等着他关上灯。
切断电源,睡房进入预期中的黑暗。他的臂膀也如预期地抱住她的身子,她窝在他怀里。
“龙老大。”她喊。
“叫觐行。”他也习惯性地纠正。
“都一样。”她辩。
他的回应是拉开被子,惩罚性地咬她耳垂。
“我想说给你听我的事。”翻手再次拉被子,闷闷的声音从棉被下传出来,她死不悔改地蒙着头。
“好。”他答,不再玩被子争夺战,任由她去。
她泥鳅似的滑过身子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。还是发出了闷闷的声音:“我叫娄妤甍,今年二十四岁。”她自我介绍,引起他的轻笑,“我有一个依附着男人而活的母亲,而那个男人……不幸我有他一半的血液。他不是我母亲的丈夫,我母亲只是他的外遇。他很有钱,所以他周围的人忙着勾心斗角,他也被算计在其中,因为他的正妻无法生育,我是他惟一的孩子。在十六岁以前我很挥霍,那时我放心地用他的钱,那是他老婆叫我野种理所当然换来的,我一直这么认为。”
双手环住他的腰,她继续。“十六岁以后我突然间痛恨依附,所以我搬出了那里,不再听人叫我野种。那两个字其实根本都不代表什么,褒或贬也毫无意义,它只能显出两个女人的悲哀。
“我得说我是过了养尊处优的十六年,我不缺物质,这是他能惟一保证的东西。可是我开始不接受了。高中时期,我接受他的学费,生活费由我自己去赚,可那是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生活这么困难。我不知道怎么做饭,不知道怎么打扫房间,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交纳水电费,不知道怎么精打细算。于是我不得不沮丧地向生活低头。在他派人请来了钟点工之后,我感觉到独立的无意义,然后搬了回去。
“我十七岁的时候更是他们争夺财产的牺牲品。所以我干脆不理他们,心思放在学校里,于是我开始在学校里猖狂嚣张。拜环境训练所赐,那套小奸小恶学个十成十,再加上牙尖嘴利,我在学校里所向披靡。”说到这里,她笑笑,抬头看向他,“这个,你已经见识过啦。”
“对。”他答,嘴唇贴在她的眉心。
“高中时意气风发,混了个戏剧社社长当。当时一个朋友说,估计柏杨毕业的,没几个敢去报考戏剧学院,呵呵。”想起已嫁到英国的高中同学穆凌北的断言,她笑了起来。
“我听风祈说起过。”他说。那是他的死党之一,现在已经成了舒璃的准男友,其他的两人总会在固定的时间周期跟他联系。
“我母亲并不高兴我的出生,她见我的次数五个手指头可以数完。她认为我的出生让她蒙羞,而我觉得她似乎颠倒了因果。”她话锋一转,说了出来,“所以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再次搬了出去。这次我去意已决,他们不知道我去了哪里。我没有办法交付所有的租金,因为我的积蓄还要交纳大学学费,然后遇到同样租房子的舒璃。然后就和她住在一起。结果我还是没办法自己做饭,幸好舒璃可以。课余的时间我去打工,没办法参加社团。也因为没有修活动学分,成了舒璃‘威胁加恐吓’的把柄。只是这个把柄三年前她才抓到,因为这样,遇到了你。
“今天,我遇到了他。他在学校外面等我,老了很多,说母亲危在旦夕,想见我。我去的时候,母亲已经死了。那种感觉很奇特,措手不及似的,我想我以后不会再见她了,虽然以前也没想着要见。可是她从此不在了,没有了气息,没有了心跳和呼吸。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这种结局。尽避她不爱我,尽避我知道我也会死。可是——”
“睡觉吧。”他拍拍她额头,打断她。
“你以为我会哭吗?”她淡淡地问他,手掌挡住他的胸膛,保持出一段距离,打量他,看见他在黑暗中闪烁的目光,“我只是想见你啊。”她重新埋入他的胸膛,她只是在那一刻极度想看到他。
淡淡的语调,构不成感伤的气息。和那些遭遇更坏的孩子比起来她确实没什么好哭的。可是年少的往事和早熟,已经让她对这个世界缺少了热情。
她自私地一个人活,快要忘了其他人,却又始终不能一个人生存,所以她痛苦。这是当时舒璃的评价。舒璃的证据是她根本没办法月兑离泡面,以及口渴时可以就喝自来水,所以依旧依靠别人。而他,当时听得啼笑皆非。喝自来水?
哀摩着她一头微湿的长发。她确实没办法一个人生存,他也有很多的证据。
外面还是不打算停歇的梅雨,潮湿的空气瞬间泛滥开,并有种发霉的味道开始蔓延。是他已经开始腐烂了吗?怎样说服自己?说他们没有爱情,只是被吸引,是因为太熟悉对方,所以没有了那种相爱的激情?
第二章
隐藏自己
他啊他,知不知道此时此刻有两个笨女人为了他在相互伤害着?
下了将近一个月的连绵小雨,五月的阳光开始变得炽热起来。无关心情,只是天气如此。她似乎已经跳离了因为天气而影响心情的年龄。是她已经不再天真了吗?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
待了六年,X大的每一寸土地她都踩过,于是她想离开。因为无法潇洒地付诸行动,所以开始烦躁得像一头被关在牢笼里的野兽。
坐在临窗的位子,五层楼的高度正好有微醺的风吹过。放掉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原子笔,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,享受暖风细致的抚模。
周围的空气里,只是偶尔传来翻书或笔头碰触到纸张的声音。他们都在忙着干什么?有明确的目标?又为了什么而活?她脑袋飞速地运转,却徒惹神伤。
一篇用来结业评估用的论文,她下不了笔。脑子明明已经悠闲地在太空绕了一个圈回来,还是任由时间继续浪费。
沉着的脚步声在她的方圆一米内响起,睁开一只眼睛,看到了那个气焰嚣张到没品的石澈,之后再闭上。
“妤甍。”他不可一世地叫,像大王亲临,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。
“对不起,我不记得我们有多熟,请叫我娄小姐,要套近乎就叫娄姐。”没有讲话的意思,她顺手把摊开的书盖在脸上,遮住他的视线。
“我们非得相互熟悉不可。”石澈霸道地说,双手抱胸,好整以暇地看着她。就是这种夸张的自以为是。为什么这种东西放在别人的身上,就有种可笑的感觉。
回了一记鼻音,她懒得搭理。这狂傲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,从她读研究生那一年认识算起来也将近一年了,可依然没什么长进,总以为全世界的人或事都在围着他转。估计又是一个天之骄子,从小到大没受到什么刺激。但是碰到了她,尽避他以为他势在必得,到最后也逃不开第一次被打击的命运。
石澈不满她的态度,皱眉拿掉她脸上的书。
“容我提醒石公子,这个地方不太适合你出入。如果你喜欢,请耐心等待到明年。”不掩饰地表现出她的不耐烦,伸手向他要回自己的书。
他在她面前挑张桌子坐下,帅气的脸上尽是不以为然,手上悠闲地翻阅着她的课本做掩饰,“你是我的女人。”
她再次从鼻子里连续发出嗤笑的声音,“那么请你下次作这种决定出来的时候,顺便问问我的意见,免得让我觉得可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