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喜可贺,袁举隆欣然地笑了,用手抹了一把脸,本来还想先整理一下仪容的,但低头看看到处扯裂穿洞的外衣和撕成一条条碎布的袖子后,不由叹了口气,根本无从整理嘛。唉,算了,重要的是他人来了对不?
抬步向刹音楼大门走去,要走快点了,不然可能撑不到见紫烟的那刻了。老实说,他在来此途中已经力竭倒地,只是在见紫烟强烈的驱使下,才不甘心地一步步爬向这里,方才撑起头竟望见了刹音楼的楼牌,激动之下奋出神力,奇迹般地站起来走到了这里。现在要快点进去找紫烟,不然在大门口就挂掉可太冤了。
头好沉重,压了块大石头吗?他举起手模了模,没有啊。咦,怎么连举手也这么吃力了?脚步也像踩在云端一样虚浮。哦,或许是这两天感染了风寒的缘故吧,染了风寒当然会有点儿乏力。还有,他肚子好像一直冒着酸水……这是三天未曾进食的关系吧,没办法,一文钱都不剩了嘛,是错觉吗?耳朵一直在嗡嗡地响,眼前怎么白茫茫的,起雾了?不太像……奇怪,他的手模到的是地面吗?为何他的手会模着地面呢?咦,脸也是碰着地。啊,原来他倒在地上了。他想站起来啊,怎么动不了呢?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,怎么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呢?该不会、该不会他要晕过去了吧,不会吧?他要去见紫烟呀──
紫烟……
“那边好像有东西。”两个巡逻的武士,后面的一个戳了戳走在前面的,“好像是个人呀。”
前面那个人没回头,“瞎说,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?”
“但我瞧着好像是人。”好奇心较强的武士运足目力看过去,“跟你打赌,绝对是一个人。”
“嗯?去看看。”
两人走近那趴在地上的一团“东西”,“哎呀,真的是人呢。”
好奇心较强的武士弯下腰打量着那人,“奇怪,这叫化子是打哪儿来的?普通人是不会走到这里来的吧?”
“别管这个了,”他的同伴不耐烦地挥挥手,“看他死了没有,死了就丢到山涧里去,省得腐烂在咱们楼门前碍眼。”
“这也太没良心了,至少给他挖个坑埋起来吧?丢到山涧里喂野兽太可怜了些。”看来这个武士不仅有好奇心,还颇有同情心呢。
“谁有这闲工夫。”他的同伴踢了踢地面上的人,“没反应,看来是死了。”
有同情心的武士立即合掌,“阿弥陀佛。”
“别磨蹭了,来,一人拉一只脚,把他拖到那头丢下去。”
“真是可怜啊,但愿他下辈子投个好胎,到富贵人家里去,别再做叫化子了。”边怜悯地感叹着,心里也边想着不是我不想给你挖个坑安葬,而是我没带工具,况且你瞧我这身衣裳是新做的,弄脏了多可惜,你死后有灵,就不要怪我了。唉,看来这有同情心的武士也不怎么忠于行善。
两个人把那“尸体”拖到涧边,抬起来正要喊一二三往下扔──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
两人转头,“啊,是燕姑娘。”燕姑娘是楼主身边的近侍呢,赶紧松开手行礼,“燕姑娘好。”
燕姑娘走前来,皱了皱眉,“这人是谁?”
“不知道哪儿来的叫化子,死在咱们刹音楼门口,我们正要把他丢走呢。”
“死了?”燕姑娘闻言立即掩鼻后退了一步,“快扔下去,扔得远一点。”
“是。”两个武士应道,重新抬起“尸体”荡了荡,准备扔得远远的──
此时那“尸体”正面朝上,日光照来,燕姑娘不经意转头看了一眼,心下惊跳,这个人不就是──“慢着,别扔。”她伸手疾呼。
两个武士正要放开手,闻言慌忙又往回拉,自个儿也差点被坠力拖下涧去,惊出一身冷汗。定下心来方开口问道:“怎么了,燕姑娘?”
燕姑娘小心凑前去看了又看,真的好像是跟楼主有关系的那个男人,虽然不清楚什么来头,似乎也是老太君特别关照的人呢,真的死在这里了吗?那可是出大事了。“你们去模模看,真的死透了吗?”
两个武士有点不情愿,去模一个肮脏的叫花子的尸体?很晦气耶。但是被燕姑娘狠狠一瞪,赶紧伸出手去模他的胸口,“嗯……咦?还是暖的,还活着哩。”
“幸好没死。”燕姑娘拍拍胸口,“你们两个帮我把他背进去,小心点。”
“咦?为何要带这叫化子……”
“少啰嗦,快给我带进去,他死了你们就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☆☆☆
刹音楼是由一系列依山而立、高低有致的各式楼台组成的总称。其中一间山竹映遮下的雅致小绑楼,便是刹音楼主唐紫烟平日办公的地方。
宁静的楼中,舒适的软椅上,唐紫烟仍是那种慵懒的坐势,手搭在旁边的书案上,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卷宗,忽而偏头掩唇打了个长长的呵欠。
嗯,有点困了。很干脆地丢下工作,她翻身在软椅上躺平,蹭了蹭锻面软垫,满足地闭上眼。
正准备进入香甜的梦乡,倏然“他”的脸庞闪过脑际,她愣了愣,眉头往下皱,突然翻身,猛地一掌将书桌劈成两半。
几个侍女闻声而来,训练有素地搬来新书桌,将破损的抬了出去,收拾好后立即退出门外,不打扰楼主生气。
唐紫烟哼了一声,余怒未消。那个笨蛋家伙,无端惹得她这么生气,烦闷的心情自回刹音楼来就不曾好过,接连几个晚上清醒无比,白天猛打磕睡,如今竟然连白天也敢冒出来烦她。
早知如此,她应该在那林子里第一次遇到他时就把他砍了,省得后患。
唐紫烟懊恼地躺回软椅,为当初一时无聊加糊涂而招惹了他这个大麻烦后悔不迭。
包可耻的是,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,只厉内荏地赶他走,而逃的是自己。
静静地躺着,睡意却全跑光了,她无奈地又坐起来,按住额头。今天眼皮不时在跳,仿佛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,让她心情更加烦乱。
此时,一个女侍匆匆而来,“楼主,我刚才到楼门外……”
不用说,那女侍就是燕姑娘了,她恭敬地轻声向楼主禀报完方才门口发生的事,却不见楼主有反应,小心地抬眼偷瞟,竟见楼主背对着她的双肩在微微颤抖。“楼……主?”
当然,唐紫烟轻微地颤抖,是因为无法抑制的怒气。她一时间脑中烧成一片,冲天怒焰蓄势待发。
燕姑娘虽然猜不透楼主莫测的心意,却也隐约感觉得到四周空气开始凝重得恐怖,立即小心地、不露痕迹地向门口靠拢,可惜还是慢了一步。
唐紫烟一声怒叱,瞬间她身边的桌椅凳几全都摔飞了出去,横七竖八地分尸于地。然后她旋身转往逃之不及的燕姑娘,“那笨蛋现在何处?”
燕姑娘捂着额头上被桌脚打到的红肿大包,“在……东隅楼客房里,已经请了大夫。”
唐紫烟哼了声,丢下她大步走向东隅楼。
踢门进去,不理被惊吓到的大夫,唐紫烟来到床榻边,低头一看袁举隆的模样,气得又是无名火直上。
这个……这个天下少见的傻瓜。
“楼、楼主,”大夫在她身后怯怯地进言,“他身体非常虚弱,您要是再这样揪着他的颈子,恐怕……”
“哼!这种笨蛋,死了更省事。”唐紫烟粗暴地伸手把他提起来,前后摇晃,见他仍不转醒,便空出一只手,左右翻转辟里啪啦扇了他双颊十几下,“啐!怎么还不醒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