愣愣地看着他们浅浅地笑得那么美,看着他们站在一起那么耀目,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带来一丝熟悉的幽香……愣愣地,神魂出窍似的,却心如刀绞。
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宅门内,他仍在愣愣地望着紧闭的大门。
为什么这么痛?他努力扯起嘴角,然而笑不出来。
怎么也笑不出来,好痛!旁人怪异或嘲笑的眼神都根本不重要,他可以全当看不见,可是只有她不耐地皱眉和撇过去的头,深刻在他心里,比以前任何一个女孩子嫌弃他都让他疼,疼得他以为就将这样死去。
这样的痛苦……这样的痛苦……好难受。
☆☆☆
黄昏时一场细雨,月色更加皎洁。唐紫烟白裳白裙,肩周拖曳一条金丝带,赤果着双脚,悠悠地站在楼台顶上高翘的檐角。
她迎着山林气息吹来的方向,深深地吸一口气,却莫名地叹了出来。
今天见到他,是有些意外的,料不到他还会来这儿,而且仍是痴痴的伤痛的眼神,更料不到的是,那竟让她无法坦然承接。
因为那个男人吧,叫什么名字来着?今天去与楼里几位副手集议,某个堂主介绍的一个新出道的亟欲出人头地的男人,相貌也长得算英俊,对她的企图显而易见,反正近日无聊得慌,她便无可无不可地让他跟着回来了,谁知道恰好袁举隆就等在门口。
啐,那又怎么样?
让他看到又怎样?他们根本就是无关的人,最多是“曾经”有过几晚露水缘,你情我愿的情形下,谁欠了谁?
他何苦做出痛心的神情?应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了,也早该认清他们之间的遥远了。明知只有苦楚,却仍然要转回来,何必?
她也根本没必要理会他的痛心,紫烟皱眉,这是理所当然的,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情会莫名地烦躁,以致突然间对那个还没记住名字的男人没了兴致,翻脸打发他走人。
哼,总之,是那个呆子没头没脑地自讨苦吃,是他笨,用不着理他。
凉爽的风迎面吹来,她轻轻弯起唇角,觉得舒爽了些,树林的芳香在雨后的清凉中更加怡人,她又深吸了一口气。这场雨虽然细柔,却也绵绵密密地下了一个多时辰呢,而那个呆子就傻傻地站在门外淋雨,入夜后才踉跄离去。
蓦然发现又在想“那个呆子”,紫烟不禁对自己有些气闷,倏地腾身而起,跃向密林深处,似要把烦人的事远远抛开似的。
☆☆☆
建于高处的小楼中,唐紫烟半眯着眼斜卧于长竹椅上,似梦似醒之间,远方仿佛有某种声音传进她的耳里,她睁开眼,觉不出有任何异常之处。
闭回眼继续打磕睡,许久之后被午间的蝉声吵醒,她慵懒地起身挨到窗台边,不经意朝下望了望,不禁愕然──他?
以她的目力,可以清楚地看到远远的林子边,袁举隆站在大树前失神地朝这边望着。
他竟然还会来?唐紫烟再一次感到意外。事已至此,还有何依恋之处?明知这样做徒劳无功,只会让自己更辛苦,他却不知及早回头,那傻瓜的脑子是用什么做的?
不用理他!唐紫烟离开了窗台,将他的事抛在脑后。
或许她真的将他抛在脑后过,可是日落时分当她再一次偶然间经过窗边时,仍不由自主地朝那边递去一眼。
他竟然还在那儿。
真正的呆子,笨蛋!唐紫烟皱眉,今个儿心情一整天烦躁,他还偏要来添惹她的火气。
气闷之下挥手甩上窗子,不想把临窗放置的大花瓶也打翻了,一声巨响引起女侍们诚惶的探看。
唐紫烟脸色不好地坐在软椅上,心中有股闷气无处宣泄。侍女们怯怯地站在后面,不敢近前。
“去叫那笨蛋进来。”唐紫烟蓦地开口。
哪个……笨蛋,谁?侍女莫名其妙地对望,模不着头脑。
“我说,把外面那个笨蛋给我叫进来!”唐紫烟提高了声音。
见楼主发怒,侍女们更加慌张,虽然还不知道她要叫的是谁,却也争先恐后奔出门去。
半晌,侍女总算在小楼外面的外面的最外面,即是大宅子外头的林子里找到了一个像笨蛋的家伙,急匆匆地将他拖了进来。
袁举隆被女侍拉上了楼,推进房里,抬眼便见到唐紫烟沉着脸坐于面前。他心中一哽,无言地转过头去。
“怎么?”唐紫烟挑眉,“在外头望了我的宅子半天,却不想看见我吗?”
袁举隆喉头动了动,仍没有说出话来。
“真的不想看我?”唐紫烟已有些怒形于色,从第一次偶遇,他的眼光就一直只凝聚在她身上,痴痴的目光从未失却热度,而今竟连看她一眼都觉浪费似的。这让她非常、非常地不愉快。
袁举隆低下头,袖中的手握成拳,微微颤抖着。
“你到底来干什么?”唐紫烟拍案。
仍不见他回答,唐紫烟哼了一声,靠回椅背上,冷冷地说:“滚出去。”说不定她才是笨蛋,不是昏了头,好端端地叫他进来干吗?
袁举隆一震,倏地扭头面对着她。
唐紫烟却转首不再看他了,“给我滚出去,不许再到我这儿悠晃,否则别怪刹音楼的人太粗蛮。”
袁举隆微颤,“紫……烟。”用尽力气才将她的名字叫出来,声音暗哑。
“出去。”唐紫烟只给他一个侧脸。
“紫烟……”袁举隆低下头,闭了闭眼。她怎知道,她的影像映入眼瞳的冲击,已超过他所能承受的限度了啊,多看她一眼就又有一分难舍和痛楚,他怎么会再轻易地摄取她的美丽?
静了半晌,她转过头来,语气缓和了些,“为何还要来呢?你到底怎么想的?”
袁举隆抬眼,一寸寸地将她纳入眼中,胸中涌动的,竟是欢喜多于伤心。未曾变过的,再痛的伤都可以在见到她时获得弥补。
昨日见到那个情景,心里像被更深地剜了一口,无法静息的疼一直折磨着他,整个脑子像发狂一样想不起任何其他的东西,只反反复复地揣想着她和他的情形。难以抑制的妒嫉在体内扩张,侵蚀他的血肉,他知道他快疯了,终于无法忍受时,他不顾一切冲出家门,一直跑到这里,力竭而跌倒在林子里,然后失魂落魄地望着她的小楼,浑然无视周围的动态。
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,平静无波,可天知道他就处在发狂的边缘。
“说话,不要老盯着我!”唐紫烟低叱。他到底想怎样?或者说,她自己又想什么?如今的静谧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气恼。
说话……袁举隆张了张口,久久才吐出声音,依然只是她的名字:“紫烟……”脑中仿佛只剩下她的名字盘旋,别无其他言语。
唐紫烟眉尖动了动,然后忽然笑出声来,如春风解冻,恢复了往日一般柔媚又朦胧遥远的笑靥,“你呀,真是呆子。”
终是无可抵御她的笑容,袁举隆眼中蒙上迷醉之色,“我是呆子……没有办法,不能不喜欢你。”
“是吗?”她笑意更深,“真的喜欢我吗?”喜欢她?哼,果然是呆子呢。
他眼神中有几分凄迷,对她的情已入骨蚀心,戒不掉了,只能无助地任由命运推向未知。
她笑吟吟地看了他半晌。起身走向他,伸手轻轻地端住他的脸,转向自己,凝视他眼中自己的影子。
他顺从她的手劲,在她的幽香侵袭而来时屏住了呼吸。
她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语气声,他是她平生见过得单纯到底的呆子,即使是现在,眼睛仍清明得不含一点杂质。无可否认,他这样死心塌地的痴迷取悦了她。而且,如此纯真的依恋,让她忍不住像那时一样,想打破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