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是。”阿金一听这个就头疼,避而远之。
袁举隆看着他闪远的背影,叹了一声。真的,没有一个人相信。
昨晚的事,回想起来,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,绝对不是梦。那飘忽不定的身影虽然如轻烟一般,可是当她立定的时候,眼中所见的一切,包括那白衣上的褶痕、襟带的花结、裙角的拖曳,乃至她眸中的流光、眉梢的微动、唇角的曲线和鬓发的条理,他皆瞧着得一清二楚。甚至,连那随风而来的体香萦绕在鼻尖的感觉,都可以回忆起来,幻觉能有这般明晰吗?
昨夜所见,绝对、绝对是真的。
☆☆☆
“咦,二东、三铁、五环,连李婶王伯都在,一大群人窝在这儿干吗呢?”一个长工扛着扫把经过园子时,好奇地走近花圃后的一堆人。
“嘘,嘘──”
“看不见吗?四少爷在花厅里呢。”毛头小厮二东指指厅里。
“四少爷在花厅做甚?有什么好瞧……咦,那个老和尚是谁?”长工放下扫把,也跟着蹲下来。
“我说呀,四少爷近日很不寻常呢,听说前天又往那个林子里跑了。”
“对呀,似乎在找什么东西。”
“嘻嘻嘻,据说在找他曾看见过的女妖。”
“咦?找到了吗?”
“傻瓜,世上哪有什么妖啊表啊的?四少爷是神志不清啦!你瞧他整日眼神凝滞,三魂剩了一魂似的。”
“该不会还没从燕燕小姐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吧?”
“嘿嘿,主子的事咱们下人管不着,总之看热闹就是。”袁府这么大宅子,像四少爷这样能让人瞧好戏的人可是独一无二的啊。
“那么现在又有什么好戏瞧了?”长工凑前了一些,盯紧厅内的四少爷。
“那个和尚喽。五环,你跟他说。”
满脸雀斑的丫头五环掩嘴笑了两声,“今早在后院碰到四少爷幽幽地在那儿晃,嘴里不知叨念着什么,见了我还问用什么方法可以找到那些精怪妖魔……”
“哇!吓死人了,你怎么跟他说的?”
“我说我不知道,四少爷要真想找那些东西,不妨去问问和尚和道士。”
“然后他就真的去找了那个和尚?哈哈哈,果然是四少爷。”
“嘘,别说话了,瞧着吧。”
厅内,袁举隆端坐在椅子上,皱着眉头,看着眼前那个在厅中央唱着梵歌、摇着佛仗、兜着圆圈的老和尚。阿金说这和尚佛法精深、普度众生无数,该不会在骗他吧?
眼见老和尚来来回回,又转了十几个圈了,袁举隆终于忍不住抬手咳了咳,“我说,大师……您还要转多久?”年纪也一大把了,再转下去受得了吗?他有些于心不忍了。
老和尚闻言顿住身形,颤巍巍地回头朝他这边走过来,摇摇晃晃的样子让袁举隆起身搀了他一把。
“大师您没事吧?”
“我很好、很好,多谢施主关心。”老和尚颤抖着手向他施礼,在椅子上坐了下来,脸色明显有点发青,“施主,方才老衲一边朗诵金刚经一边转动法轮,想逼那妖魔现形就擒,谁知那妖道行高深,老衲一无所获。唉,都是老衲年迈体衰之故。”
“那个……大师,我不是想除妖,只是想再见到她。”况且他是在林子里看见她的,这和尚在家里头施法有什么用?阿金这家伙竟找了这么一个老糊涂。
“不过施主请放心。”老和尚根本没听见他的话,“老衲既然收了你的香油钱,定会为你竭尽全力,死而无怨。”
“呃,大师大可不必这么激昂。”干吗说得那么严重啊?袁举隆揉揉额头,若不是去了好几次那林子也找不到那夜的白影,他何苦听从婢女的建议,用这个法子来寻她呢?
“施主,老衲现在就跳我寺祖师爷十八代秘传的降妖除魔舞,这次一定会将那妖逼出来的,你等一等就行了。”老态龙钟的老和尚摆出拼老命的样子,荷荷有声地舞动佛杖,踩起步点。
袁举隆在旁边心惊胆战,时刻准备着冲上去扶他一把。
还不停吗?再转下去他都头昏了。
“大师,够了吧?”
“不……不……不必替老衲担心。”老和尚扶着禅杖,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气,“老衲……老衲还可以再跳。”
袁举隆拉住他,“算了算了,大师,可以了,我不想找了,就这样吧。”
“不行!”老和尚大叫,气愤得整张脸通红,“施主,老衲虽然法力衰退,可是尊荣之心未死。施主,请勿将老衲跟那些没有本事、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混为一谈。”
“没有、没有,我发誓绝无此想法,大师别生气。”袁举隆连忙赔笑。好累呀,遇到这样好强的老人家真是没辙了。
“哼,老衲绝对不会白拿你的钱,看我施展龙虎捆魔大法杖,不将妖孽打出原形,誓不罢休。”苍老的身躯抖呀抖地举起沉重的禅杖,危险万分地挥动起来,让袁举隆急忙闪躲在桌子后面。
死阿金,哪个人不能请,偏请这个又没本事又倔强的老头来。袁举隆双手护头从桌后探出身来喊道:“大师,请千万保重身体。”他好担心老人家就这样一命呜呼啊。
眼见老和尚脚下一个踉跄,举着禅杖向后栽倒,袁举隆飞速扑到地上,在落地的一刹那托住他的脑袋,“够了!不必再做了,大师,您可以回去了。”事既至此,看来只有拿出魄力才能让他停手了。
“施主……呜……”老和尚回过头来,一脸涕泪纵横,“呜呜,老衲没用,呜,施主预付的香油钱,老衲会还给施主的,可是,呜,可是今早那钱已拿去买了米熬粥了,呜呜,我寺年久失修,三十二个僧人挤一间房,草席铺地,还有的小沙弥连裤子都没有,呜呜呜,都怪老衲没用……老衲此次未能完成你的委托,钱一定会还给你的,可是如今实在无能为力,可否宽限几日?老衲即使此生不能还债,来世做牛做马,不,做猪做狗也会给你凑足。拜托你,让老衲再试一次好吗?老衲定会全力以赴的,呜呜呜……”
罪过罪过!面对老人家如此声泪俱下,袁举隆除了点头还能怎么办?
“谢施主,”老和尚精神一振,禅杖指向半空,燃起决心,“妖孽,老衲,跟你决一死战。”
他投降了,袁举隆无力地扶着柱子,作好了为老和尚请大夫甚至订棺木的打算。
这一天,厅中梵音高哼,经文一篇接着一篇,直持续到半夜,袁举隆被折磨得差点就口吐白沫。
而厅外的花丛后,是一拨换过一拨、闷笑到快内伤的佣仆们。
☆☆☆
又是一个清凉的早晨,袁府的厨娘伍婶提着菜筐进了厨房。
“伍婶早,”烧火的小六向她打招呼,“昨天后来如何了?”根本不用指名道姓,问的当然是四少爷的事啦。继上次的和尚之后,昨天四少爷又请了个茅山道士回来,可惜他在厨房当值,不能留下来看戏。
“还能怎样?胡闹了一通,带着四少爷到那个林子里跳了几圈大神,什么也变不出来。”
“四少爷也真的,哪有妖怪那种东西,现在该死心了吧?”
“嘿,死心就不叫四少爷了。今天又请了一个游方道士,看起来还挺有架式的。四少爷领着人去那个林子给他搭法坛呢,说今晚要在那里作法。”
“真的?我要去看,正好今晚没轮到我照看炉火。伍婶去不去?”
“我老骨头熬不得夜了,你去,回来说给我听,婶婶给你留两个肉包子当谢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