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,人世万事,喜哀祸福其实尽在人心,她向来对自己的未知命运好奇并且期待,这样她会活得好一点。从另一方面看,上天也从不曾给她绝路走,不是吗?
芙蓉给她梳著头,厌恶地看著她脸上的笑意。蠢女人,连别人在讽刺她也听不出来吗?真为少主不平,竟然要娶一个平凡至极的女人!瞧她容貌身材都没有,家世也普通,听说还笨手笨脚地常常惹事,又不懂规矩,连脑子也不灵光,哪一样比得过自己!这样一个女人偏偏有幸让少主明媒正娶,老天真是不公平!她越想越不平,手势不由得重了一些——
“哎呀!”沈莓痛呼一声,按住被扯痛的头皮,无辜地回头看芙蓉,她究竟在气什么?
“哟,瞧我粗手粗脚的,弄痛了娇贵的少夫人,婢子真是该死。”看什么看,真当自己是尊贵的少夫人呀!她芙蓉今天给你梳头还委屈了自个儿呢!“婢子以前专门侍奉夫人,可从来没弄痛过夫人呀。想不到一到少夫人这儿就出错,可见夫人的要求太松了。”
沈莓突然又笑了,回过头去,继续让她梳头。人心很好玩,她常常暗自捉模各种人的心态,揣测其中的各种变化转折,这带给她很多乐趣。
已经披甲备战的芙蓉被她笑得一头雾水,呆了一会儿才重新拿起梳子,左手执起她的头发,正要梳下去,突然轻喘了一声——镜中,只见南宫寒不知何时已坐在桌旁。少主!他看到了多少?
芙蓉惊慌地转身,不料手中的梳子还挂著沈莓的一缕头发。在头发被扯之下,正在把玩一个水晶饰物的沈莓头向后仰,手中的水晶也掉了下去,一旁的彩霞手一捞,准确地接住了它,不愧是南宫世家的丫鬟!但是——她大显身手的同时撞到了彩云,而彩云正捧著洗脸水,於是——铜盆咣啷啷的声音后,一群人瞪著湿淋淋的沈莓发呆。
沈莓抹了把脸,神色自若地拧拧头发,拿过彩霞手中的毛巾拭擦。此时她也从镜中看到了南宫寒,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。
一丝笑意跃上南宫寒的唇角,为何倒霉的总是她?
芙蓉焉地回过神来,“少主,都是芙蓉不好,是芙蓉的错,”她甚至跪了下来,“是芙蓉不小心,没有侍侯好少夫人。少主,你罚我吧。”美丽的脸上尽是委屈求全的自责。
沈莓叹为观止,不愧是南宫世家啊,这种楚楚可怜的风韵她还没领略过呢。
南宫寒走上前,“都湿了,快去换件衣裳。待会儿要去给爹娘请个安。”话是对沈莓说的,连眼角也没扫一下芙蓉。
沈莓很同情芙蓉精彩的表演不被欣赏,但也心知此刻自己的同情对她更是打击。她越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芙蓉,从衣柜挑了一套衣服,到内间换上。出来后擦乾头发,挽了个简单的发髻。
南宫走上前,将一根发钗插在她鬓边,“走吧。”拉著她便出门了。
芙蓉仍跪在原地,气得浑身颤抖,连美丽的面孔都气歪了,吓得彩霞彩云两个小丫头不敢出声。
***
由南宫寒领著穿过一道道院门,沈莓张眼打量著南宫世家宏伟的建筑。
北方的建筑特色与南方有很大区别,没有幽径回廊的雅致,也无小桥流水的清秀,放眼去一派高墙飞檐,显得古朴深远而肃穆威严。家中仆人大多穿劲装,脚步矫健,见了他们皆恭身行礼。
“那边是宗祠和长老堂,对面是议事厅,这条路通向大门,那边有个花园。一瞧她兴致勃勃的样子,南宫寒不由开口为她介绍。
沈莓这才发觉南宫寒所居的院子是处在南宫世家一个很边远的地带,独居一隅。嗯,很像他的性格。
“咦,少主,那是练武的地方吗?”远远地听见吆喝叱咤声,沈莓好奇地问。
南宫寒挑起眉,微微下悦地道:“你不是叫我相公的吗?”少主不知怎地听来有点刺耳。
“但……嗯,芙蓉说……”
“别理别人说什么,你是我的妻子。”
短短一句话让沈莓心里充满暖意,这表明相公接受她了吗?虽然个性豁达乐观,但初嫁进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南宫世家,她其实也一直在惴惴不安,甚至有种名不顺言不正的感觉。如今南宫寒用这样肯定的口气说出他们的关系,让她的心安定了好多。一时感动,上前两步偷偷地拉住他的袖子,与他并步前行。
南宫寒任由她拉住,忽然感觉到她平静面容下的惶恐和不安,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,让她跟得上。
再拐出一道拱门,是一个宽大的广场,南宫寒停在广场正面的院落前,“到了。”
鲍婆就在里面了,沈莓站定在大门前,紧张地连吸两口气。罢了,丑媳妇总要见公婆面,她生来这副模样,就不必为此愧疚了。昂首挺胸,正准备跨出神圣的第一步——
“发什么呆?”南宫寒一把将她扯进院门,嘴角隐约向上弯起,这小妮子的心思转折,都表现在小脸上了。她真的很有趣,南宫寒发现自己很喜欢与她相处,这样一个奇特、豁达不黏人又好玩的妻子实在难找。
南宫明德夫妇再度受惊!
本来两夫妇正在厅里悠闲地品茗,等著见新媳妇。刚想著怎么还不过来,就见到儿子拉著媳妇踏进房门。是……儿子吧?
他们瞠目结舌地盯著南宫寒的右手,他……拉著沈莓?!寒儿是从不让人近他身的!昨天可以理解为他不耐烦那套礼节而抱著新娘逃场,但现在,寒儿真的正牵著她的手!
南宫明德开始对新任儿媳妇报以崇拜的目光,这个儿子从小就不甩他,现在还不是被他订下儿媳妇给制住了?当下心里蹩了许多年的气哄然散去,儿子怎么逃得出老子的五指山?哈哈哈!
南宫夫人则眼角湿润,又安慰又心酸,儿子自三岁起就不愿被人抱,任谁也无法亲近,想不到现在……呜呜呜……儿大不中留呀!
沈莓被吓了一跳,不解地看向南宫寒,公公婆婆一哭一笑的在干什么?
南宫寒则翻了个白眼,开始疑惑自己哪根筋不对,干吗没事找事来请安?照这情形,耳根子又要遭殃了。
“爹娘,我们来给你们请安。”他拉著沈莓行了个礼,随即往外走,“没什么事就不打扰了,孩儿告退。”
“回来!”两老同时怒喝。
南宫明德端出大家长的架势,浓眉一竖,“对爹娘如此轻忽,成何体统?大丈夫当遵信守礼。所谓守礼,首要尊贤敬老也。人若无礼,彷若无衣……”虽知这招对儿子不管用,但说惯的台词很流利就溜出来了。
“寒儿,难道你就这么不耐烦见到爹娘吗?”南宫夫人的手指又卷著手帕角轻触眼眶,“你就不知道父母生养孩子的辛苦吗?你可知二十四年前的那个冬天,大雪纷飞,为娘已怀胎十月……”
沈莓惊叹地望著公公义正词严地演讲和婆婆满脸哀戚地诉说往事,夫妇俩一搭一唱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南宫寒给了她无奈的一眼,如果她知道这夫妇两人十几年如一日地苦练这项“神功”,就不会显得这么惊讶和佩服了。
沈莓走上前,重新给二老行了个礼,“公公,您不要生气,相公其实是很尊敬您的。媳妇重新给你行礼了。”
激昂的演说戛然而止,南宫明德用力挥起的手臂停在半空中,一时忘了放下来。
“婆婆,您辛苦了,媳妇给您敬茶了。”
南宫夫人拭泪的帕子滑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