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阵心疼,正欲上前,又被兰夕生抢先一步将兰沁抱在怀中。他竟有些茫然失落。
“沁儿。”兰夕生唤着她,见她已皱着眉,沉沉入睡,不忍吵醒她,便轻轻拢着,拭去她腮边的泪珠,像是呵护稀世珍品般小心翼翼。众仆人已悄悄退下,只留下这老少三人。
风清逸远远站着,既忐忑不安,又愧疚不已,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,不时用眼角瞟着似陷入沉思的兰夕生。
“逸儿,你过来。”
“爷爷。”走到他跟前,风清逸做好了被责备的准备,既是自己错了,就要承担起来,哪怕被赶出兰家,再次露宿街头。
“逸儿,还记得你欠我一个承诺吗?”
“清逸记得。”
“好,我要你答应我,把沁儿看做你的亲人,永远不要伤害她。”兰夕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。
“是。”他很意外,不想是这种结果,坚定地说:“爷爷请放心,清逸经此一回,断然不会再伤害沁儿一丝一毫。”
“好。”
自此,风清逸对沁儿的宠爱中又多了一些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惜,直觉将她视为自己至亲之人。但这种感情既不同于与清岚的手足之情,也不同于单纯的感恩之心。可是,好一阵兰沁都不理他,练武躲他,吃饭躲他,连睡觉都搬回了“弄玉阁”。
终于有一天,风清逸在“弄玉阁”看到了兰沁。她正坐在窗前,认真而努力地做着手中的绣品,一缕发丝不规矩地散在腮边,虔诚的样子让人心疼,连他的靠近也没察觉到。
风清逸小心地拂起她腮边的细发,不料惊着了兰沁。她心下一慌,尖锐的针竟生生扎进肉里,疼得她惊呼出声。风清逸暗恨自己的鲁莽,心疼地将她受伤的手指放进嘴里,轻轻地吮着,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。
“哥哥!”不知是疼的,还是高兴的,兰沁一头扑进风清逸怀里,抽抽答答哭起来。
“沁儿莫哭。”他有些受宠若惊,抚着兰沁的背哄着,随后似想起什么,霸气地说道:“以后不许这样躲着我,知道吗?”
“哦。”兰沁听话地应承。
“对,沁儿这样才最乖。”不快烟消云散,他开心地吻向兰沁光洁的额头,逗得兰沁“格格”直笑,自己却莫名地红了脸。
多年后的夏天。
兰府的湖心小岛其实是由一片陆地和几块巨石构成。岛上花木扶疏,尤以兰草居多,而今正是炎夏季节,长得葱茏青翠,旺盛无比。
这本是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,蝉儿趴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嘶叫着,偶尔才会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风。谁都不愿在这样的天气里在日头下暴晒,能偷懒的都捡了个阴凉的地方凉快去了,有事做的也尽量足不出户,却有个少年在岛上练剑。
他面如冠玉,剑眉星目。凤眼下敛,很好地将自己藏匿起来,比如狠戾、邪恶、冷酷的一面,让人以为他是一个生性纯良、温和斯文的少年。只是,那招招出手毫不留情的杀招早已将他出卖,而那套精湛的剑法被他操练得,炉火纯青,着实让人叹为观止,不得不担忧若是佩剑江湖,又会掀起一场多大的风波。躲在暗处的兰夕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练武奇才,年纪轻轻地便有了江湖一流高手的修为,让自视甚高的他也自叹弗如。
这个少年便是多年来一直没有忘记复仇的风清逸。现在的他,若要与仇人对决,胜出是易如反掌。之所以一直没有行动除了和兰夕生有约在先之外,还因为当年的仇家现今都已销声匿迹。人海茫茫,要找出他们犹如大海捞针,谈何容易?几年来心中常有悲愤郁积,情恸于中而形于外,才会在这样一个下午在此练剑,以泄胸中郁闷。
兰夕生叹了口气,他阅人无数,哪会看不出这孩子的想法。想到风清逸羽翼渐丰,自己多年心血付之东流,不禁顿生无力之感。
“谁?”风清逸敏锐地喝道。
“是我,逸儿!”唉,这孩子,在家里都如此戒备。
“爷爷,你找我有事?”清逸先是惊奇,继而愤怒。亏自己这几年刻意训练自己的敏锐力,现今竟迟钝到好半天才发现。若刚才躲在那儿的是仇家,恐怕有十条命也不够丢了。不过他隐藏得很好,让人难窥他心中真实想法。
“嗯,你随我来。”说罢,振袖跃上岸边。
风清逸大奇,何事如此慎重?大不了差个小厮来寻他便是,难不成是沁儿出事了?思及此,他不禁烦乱起来,不假思索地,随即也上了岸。
兰夕生把他带至自己的书房,指着桌上一堆册子,道:“看看吧。”风清逸看了他一眼,情知与兰沁无关,也稳定下来,依言随意地拿起一本一翻,见是一本账册,合上一看,封面上赫然几个大字“兰氏银号子规巷账册”,心中终于有些了然,装着不懂地问:“爷爷,你这是……”
“逸儿,你今年有十五了吧,我准备把这些银号交给你来管理。”
“我?不行。”他一口回绝。
“为什么?”早料到他会这样,兰夕生成竹在胸。
“哦……清逸姓风,不是兰家的人,如此名不正言不顺,恐外人说闲话。”他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,想他大仇未报,何暇顾及其他。
“若是因为这个原因,你大可不必顾虑,我难道不清楚你的为人?”挥挥手,止住他的辩言,“何况,我一直将你视作自己的亲孙儿,你若真怕闲言碎语,不如捡个好日子,拜我为爷爷,也好堵了外人口舌。”
“不,爷爷。”他一脸焦急。
“怎么,是觉得我不配做苏州首富儿子的爷爷?”兰夕生故意沉下了脸。
“不是不是,我……”这样一来,他与沁儿岂不真要以兄妹相称了。
看出他的僵硬,兰夕生了然一笑,故意伤感地道:“我老啦,不中用啦,本以为可以看到沁儿出阁的那一天,竟是心有余,力不足了。”
“爷爷,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。”他的心里也难受起来。
“傻小子,人哪有不死的呢?只是放心不下沁儿,我走后,谁来照顾她呢?她那么善良,总是不去伤害别人,可她哪里知道,这世上有多少人窥着兰家的产业和她的人呢?”
“爷爷放心,我会照顾她的。”话一出口,风清逸便知上了当,反悔已然不及。
“心甘情愿?”兰夕生眉开眼笑地问。
“是。”
兰家的名声虽不如风家的响亮,却也是大富大贵之家,即使当家兰隐菊与其夫人失踪了好几年,不过在兰夕生操持下,还是平稳地发展着。兰氏银号共有八家,全在杭州城内,人称“四巷四街”,除子规巷外,其余分别在果农巷、颜子巷、乌纱巷、天台街、孟阳街、柯叶街和苏子街。
风清逸出身于商人之家,因父亲过世得早,对商场上的尔虞我诈、风云变幻竟是一窍不通,一切均要从头开始。银号中的先生见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,更是怀了鄙薄轻视之心,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。风清逸看在眼里,气在心底,本想得过且过,现在竟激起他好胜之心,誓要做出一番样子让那些人看看。是以早出晚归,几乎将全部心思放在银号上。
“嬷嬷,哥哥在做什么啊?怎么几天都不见人影呢?”一场暴雨过后,天空显得格外明净,西湖也更加潋滟了。坐在窗边,兰沁向往地说道:“这个时候去玩,该多好啊!”
“什么?”代嬷嬷没听到后半句,道,“不知道,也许是老爷吩咐了什么事吧,小如,你知道吗?小如!小如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