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好没过多久,李寒便在一间大厅前停步,侧身做了个手势,让兰清漓自行进入。
定了定神,兰清漓略低着头,轻轻推门而入。
厅堂首座上,正是七日不见的明夜王莫非。
此刻莫非穿了身华丽威严的暗紫朝服,斜斜坐在长案后瞧着兰清漓走入,更显面目俊雅、姿态从容。
兰清漓不及多看旁人,便在厅堂中俯身行礼,道:“小生兰清漓,拜见王爷。”
“嗯,起来吧,一旁赐座。”莫非微微点头,低声吩咐。
“是。”兰清漓直起身,依言往旁边递来的一张硬木椅上坐了,才开始放眼打量堂中情形。
只见莫非下首,沿着左右两侧坐了数名官员,一个个面相威严、朝服齐整,看样子都是朝中高官。
而堂下则跪了一名须发散乱、衣衫破旧的老者,脸上皱纹绵密,足已年过五十。虽然老者仍然在竭力地挺腰直背,但那样情形只是更显几分凄凉而已。
为官一生,到老来仍不免获罪于堂下,自然是格外凄凉。
兰清漓把眼神定在老者身上,立时断定他必是此次案件的疑犯,山西布政使王穆直。
莫非看兰清漓坐定后,便将视线一一从堂中官员面上掠过,道:“各位大人,虽然此案物证已经确凿,但犯官王穆直一径说那公文是有人假造,并非他书写。而那三十万两官银也并非他监守自盗,所以本王便着人将公文做了一回鉴证。”
听到莫非所言,堂上众官都是微微惊讶,堂下跪着的王穆直却是一脸期待。
顿了顿,莫非又道:“经本王查探,有水墨阁的兰清漓可以证实,公文上笔迹的确有异,应是他人伪造,不知各位大人有何看法?”他边说边把目光往右侧的一名红衣官员身上看去。
这红衣官员是户部尚书刘恒,在朝中向来以公正耿直出名,那纸证物公文正是由他交到大理寺,而王穆直一案也是由他提到大理寺审理。这时听到莫非所言,刘恒恭恭敬敬地道:“禀王爷,世间人笔迹皆不相同,要临摹到分毫不差,绝非易事。兰清漓只是一介少年书生而已,所述之疑点,不足采信!”
“唔。”莫非点点头,微笑道,“既然刘大人不信,那本王便让这兰清漓当堂为大人书写一纸公文如何?若是与那王穆直字迹相同,还请刘大人采信些许,允许本王将此案另作审理。”
刘恒抬手一抚胡须,拿眼角瞥了一下兰清漓,道:“若是字迹相同,那此案自须另审!”
他神色间甚为轻蔑,显然对年少的兰清漓大大不以为然。
莫非一笑,转头对兰清漓道:“兰公子,这便请你当堂挥毫吧!”
当堂挥毫?临摹字迹?
兰清漓瞧住莫非,眼中顿时露出惊讶神色。
他怎的就不怕自己书法太差,坏了大事?而且既然要自己当堂写字,那天又为何不早说?也好让自己多练习几遍啊!
但是再惊也已无用,笔墨纸砚马上呈到了兰清漓面前。
兰清漓面对那纸公文,吸了口气,提起毛笔便照着公文内容向纸上抄去。幸好他自小书法基础扎实,对于临摹一道更是潜心专研已久。纵然是临场发挥,也不惧不怕。
为求公正,兰清漓书写的也是官府专用纸张,与那纸证物一模一样。兰清漓凝神屏气,一个一个字慢慢写下,其间距字体、结构笔画竟是与面前公文分毫不差!
这时莫非仍安然坐在堂上,面色平静。堂下几名官员却个个伸长了脖子盯着兰清漓挥笔,面露好奇。
难道这世间果真有人,能将他人字迹临摹到分毫不差?
足足一炷香后,抄写完毕。
兰清漓放下手中毛笔,才缓缓舒了口气。为求一丝不差,他这一炷香内可说是绝对专心致志,不敢放松半分。
现在松懈下来,才觉全身发软,冷汗涔涔。
旁边小吏走上前来,吹干墨迹,便拿去让莫非过目。莫非凝神细看手中两纸公文,良久后淡淡一笑,抬头道:“本王书法不佳、眼色拙劣,还是请众位大人过目吧。”
小吏依命,先把公文捧到了刘恒面前。刘恒细看之下却是脸色微变,直盯了兰清漓数眼,才抬头对莫非道:“原来世间真有此种技艺,方才老臣失言,还请王爷恕罪。”
莫非微笑道:“刘大人向来刚正清明,深知眼见为实、耳听为虚的道理,何罪之有?”
刘恒微微躬身,道:“老臣汗颜,谢过王爷不罪之恩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,“只是这书生虽证明了临摹之技存在,但也并不能说明那王穆直所呈公文是有人刻意假冒。所以,老臣认为这字迹疑点一说,不可全信。”
绕来绕去绕了半天,这位户部尚书刘大人,还是不服。
莫非也不着恼,只是抬了抬眉,道:“虽然不可尽信,但也不可不信。毕竟事关重大呵!刘大人,你说是吗?”
刘恒皱眉,低头道:“是,王爷。”
莫非点点头,又道:“既然这公文确有伪造嫌疑,那山西省缺失的三十万两官银,便不能断定是王穆直故意隐瞒、中饱私囊。依本王看,还需另寻证据才行!”
刘恒沉默半晌,终于点头道:“王爷所说极是,臣赞同。”
莫非毕竟是王爷之尊,如今既然对证物起疑,那他也不能紧逼太甚。提出另寻证物及证人,也属合情合理。
于是,王穆直一案暂告停止。
看着差吏将行动迟缓的王穆直押下堂去,兰清漓不由微微发怔。心想这样一个垂垂老者,真不知在大理寺大牢里能熬多久?
若总是不能月兑罪,那他不是一直得在牢里关到老死?
没有多久,堂内官员纷纷走了出去。莫非走下数步,瞧着兰清漓怔愣神色,低笑道:“怎么,很同情他?”
兰清漓一惊,低下头,道:“小生不敢。”王穆直尚未月兑罪,他若同情嫌犯,也属罪过。
莫非注视着他,笑道:“不必害怕,今日本王不会怪你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,“不但不怪,本王还要好好谢你一番!”
他笑语温和,在那“谢”字上更特意加重了语气,可是听到兰清漓耳里,却似乎另有深意。
抬起头,兰清漓迟疑道:“王爷太客气了,小生不敢领受王爷谢意……”
莫非打断他话语,挑眉道:“本王说谢便谢,你不必多言。”说完便转过身向外行去,一边道,“跟着来吧。”
华丽袍袖卷起,不经意地往兰清漓手背上划过,传来一阵绵密触感。
兰清漓下意识地把手往袖里一缩,脸上露出些许怔忡。
这位尊贵非凡的明夜王,怎么老是和他牵扯不清呢?
第2章(1)
明夜王的谢意,并不好领。
兰清漓跟着莫非,一路走到明夜王府,再次确定自己是流年不利。
他应该平平静静待在水墨阁里的,怎会跟着莫非来到这不属于他的地方来?
精致的楼阁、错落的庭院、蜿蜒的流水、奇异的繁花,还有一个个清秀伶俐的王府侍女。这一切,处处都在诉说着天家富贵,也处处都非他这个寻常书生可以触及的。
可是现在,兰清漓却同莫非坐在一起,吃着玉石桌面上的美味佳肴,欣赏着庭院中侍女们的琴艺歌技。
琴是七弦古琴,拨出一个个清越动人的音调;歌是江南轻歌,在美貌歌姬的口中唱出,别有一种清脆与婉转。
那舞,则可称是天魔曼舞!
起舞的侍女共有五六名,身披白色轻纱,妖娆的躯体在薄纱下若隐若现,诱人遐思。
兰清漓并不多看,只是垂着眼,默默品尝面前佳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