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妙!她心跳得跟擂鼓似的,仿如做错事的小孩一步一靠地经过他。
“我先回房了!”
“文莞,难道你’一点也不好奇我放下重要而庞杂的事务,跑到偏僻的后门为的是什么?”
说对了,她一点都不想知道。“因为你想偷懒?”
“事出有因,在你不在我。”
心里有数,终于要摊开淡了。她站定想了想:“为我出门这回事?”
若是一般大会要求她恪守俗世对妇女的规范,可是殷品尧行走江海,胸襟目是不同于一般人,将妇女局囿于家中的说法他一笑署之。
“不生事,不逾矩,你比品轩还令我放心,我有什么理由阻止你?
她没有门禁,他是这意思?她大费周章、小心谨慎地从后门进出,原来都是白忙一场。不只她错看了他,品轩的出言恫吓同样缘于不了解殷品尧。
那好,以后可以光明正大,再不用战战兢兢。
她回过头,喜孜孜地说:“你是说大门永远为我而开?”
总算舍得转身了。
他要她迁进来住,为的是她愉悦的笑容,但猜不透为何她总是吝惜施与?
“不过……”他倏然向前,托起她的下巴。
她为他无预警的举动而吃惊,倒吸口气,久久不敢喘。
他端详她,从她眸中赞出了惶惑,黑白分明的大眼正一瞬不瞬地盯住他,他浅笑:“太细白、太纤弱,文莞,你不懂得伪装,只会启人疑窦。这几年间你能出入平安,我很讶异。”
她臊红,头一甩,顺势月兑离包围住她的男性气息。
“好瞧不起人,起码我瞒住品轩了。”
“那是他呆。”
他所言确是实情,她以男装来往扬州,初时总引入侧目,此后再不抬头挺胸,只以谦卑的姿态与世人间存,能全身无损,也是因为懂得遮掩的缘故。
“我会注意的。”而且她一向如此。“没事的话,我走了!”
文莞的迫不及待难隐藏,话一落下就转身离去。殷品尧微皱眉,自己当真令人生厌?
“云绸布坊的工别做了。”
他怎么会知道?文莞二度偏转头,心中存疑。
“云绸布坊有今天你也有一半功劳,你手巧,叶韶生意手腕高,合起来便是今日的云绸布坊。近来布坊的招牌货短缺,是因为你养伤的关系,没错吧?”
“你究竟想说什么?”她不正面回答。
“我不会限制你的行动,但是请别再替叶韶制衣。”
既谓“请”,表示她有选择空间。“我要继续替。十姐作衣裳,这事相互蒙利,不需要停止。”
看来用错方式,太委婉。他微眯眼:“再说一次,不许裁衣裳。”
她心一凛,那肃寒的口吻,瞬间颠倒乾坤。“为什么?我做自己喜欢的事,充实自己的生命,你怎能轻描淡写、三言两语说不许?又是哪种人生大道理说不许?”
这比禁足更痛苦,她的冷静开始与焦躁混淆。
“你是殷家人,殷家不需要你为生活奔劳,我可以……”
“我不姓殷,不许管束我!”
她不是自愿居于他羽翼下,为什么现在连独立高飞的权利都没有?
“当我知道还有另一种生活方式时,我好高兴终可不需依靠你的救济。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衣裳有人赏识,那种感觉就像飘在云里一样。”
“你在这里也会开心。”只要她不再排斥。
她忍不住对他的鬼话连篇咆哮:
“你剥夺了我的乐趣我怎么会开心?你把我当废人了,你知不知道!”
她的暴跳与他的冷静,真是强烈对比。
“你做了件可笑的事。”
“可笑?”她冷哼一声,“再可笑也比不上你的专横。”
“你住在我宅邸,怎能帮翰汇庄的对手做事?”
她倒抽口气,这才是真相!
气度小如蝼蚁、重视虚无的自尊!叶姐口中的英雄气概、胸襟四海的人,根本不是他!
但殷品尧压根儿没有这个意思,仅仅希望文莞能打消念头。他要她好,以他的方式。往后的日子他会照顾她,她不需为生活忧虑。
岂知文莞一点也不为生活忧虑,她唯一的烦恼正是他的背负。
她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:
“我要搬出去。”
“行,我替你安排归宿。”
“不用,我爱当老姑婆你管不着。”
“唯独你,我管得着,这件事牵扯你爹,我当然能管。”
“我爹早不在世间,你要过问的人是我!”又要躁怒了。
他却完全不受她影响。“别再谈论这事,你知道没有结果。”
她不懂,他怕什么?防什么?“殷品尧,云绸布坊撼不动翰汇庄,你怕什么?”
他不发一言握住她,温柔地轻抚她手掌:“长茧了。”
她用力抽回。“又不是千金命,何须惊讶?”
不该这样,他原本打算给她娇贵的生活,而不是今日的劳身忧心。
“我岂会怕一个小小的云绸布坊?”
“那不就得了,井水不犯河水,你放手,大家回归平静,好不好?”
“文莞,云绸布坊的生死操在你手上,你怎么说?”
她震撼得无法思考,他的话穿过她每条神经,他方才在威胁,是吗?以整个云绸布坊。
卑鄙无耻!他算哪门子传奇人物?他比九流人物更下九流!比污腐烂泥更恶臭!
“扬州布疋全由翰汇庄垄断,一声令下,你以为叶韶拿得到货源?布坊生意还能持续?上下八口人的生计能不断炊?”
“你好恶毒!”她恨得咬牙切齿。
“多谢夸赞。商场如战扬,毒辣才能致胜!”
原来他这么讨厌她!早该知道他从小便嫌恶她,长大能不百般折磨?
她错在哪里?不过生不逢时,干嘛忍受这么多气!冤哪,哪儿得罪了他?
文莞气得说不出话,眼底蓄满水气,视线渐渐模糊。打小没在外人面前哭过,现在眼泪却不争气地往节滑,她告诉自己不许哭,可是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不听使唤。
他一怔,见她红了鼻头红了眼,心中竟酸涩起来,粗声道:”“不许哭。”
又骂人了,她哽咽:“你恨我,毫无道理的恨我,所以想尽方法整我,欺我一个弱女子无法对抗富贾的权势。”
“胡说!”
她吸了吸鼻子。“是不是胡说你心知肚明、你拿走了我的倚靠,让我渐渐枯死,这就是你的手段。被我猜中了,‘死而后已’,你一了百了!”
他轻叱:“荒唐!”
她揩了下眼泪,又扁起嘴说:“天下还有比你更荒唐的人吗?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;行不得,留不住,寸步难移;”谁说她会跟品轩—样,她比他还惨!
他们一个执拗,—个顽固,两人碰在一起,能不磨擦才有鬼!双方都选了自以为是的方式,找不到共通点。
天色暗沉,屋内各厅房的灯点亮起来,文莞顿觉孤寂。天下之大,竟无她归属之处。
殷品尧不忍,欲上前安抚。
“阿莞?天啊,你怎么啦?”
品轩的声音此时听来倍感亲切,文莞克制不了自己的伤心,也无法坚强地只身对抗殷品尧,现下的她只想找个肩膀依靠……她扑进他怀里痛哭失声。
殷品尧一震,心中不是滋味。品轩搂着文莞的画面令他刺眼,淡淡无名火升起。
“大哥?”
“不许哕嗦!哄完她即刻回房,这里又不是丧家,哭哭啼啼成何样子!”拂袖而去。
文莞如今更确定殷品尧的确恨她入骨,连女子的消极抗议都不耐烦。为什么?她没做错事,怎会招来这种不人道的遭遇?她叫天不应、叫地不灵,爹啊,你把我送进什么样的贼船了?
***
文莞回房后愈想愈伤心,趴在床上嚎啕大哭。隔天清晨却红了眼睛对着殷品尧的房门口大吼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