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许累积的哀伤与泪水实在太多,殷流汐直哭到倦极入睡,眼泪仍挂在脸上晶滢闪动。
以指尖掬起一滴清泪,哥舒离城凝视她半晌,薄唇一动,低低念出一句音节模糊古怪的话语,脸上显露一丝笑意,转身走出封栖园。
他念的是什么,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。今天是天道盟与破日教共商武林大事的日子。
才是清晨,天道盟开轩堂中已经布置妥当,只待九大门派与破日教的首领到齐。
扮舒离城心情非常好地沿着小径缓步向开轩堂走去,神态之悠闲、速度之缓慢,简直是早起散步,而不是去商议正事。
当厉非天及九大派掌门看到他时,他手里甚至还拈了一朵娇红春花。银白的衣裳,乌黑的发,狭长的凤眼,鲜红的唇。
以一对十,独身一人的哥舒离城气势却不减分毫,他的淡定与阴柔,奇异地冲散了天道盟众人刻意制造的压力。
双方相视一刻,正待走入开轩堂内就座,突然,园外响起了一声惊叫。天道盟中连小小侍仆都是经过特殊挑选训练,这叫声如此骇然,显然是遇到什么太过突然的事情。
厉非天眉头一皱,与众人一起停下脚步回首向园外望去。
一名侍卫迅速奔来,脸上掩不住惊异神色,到众人面前颤声道:“禀报盟主,花园内发现一具尸首。”
心头一跳,厉非天沉声道:“是什么人?”
“是……是渌波殿的江长策江少侠。”
“什么?”渌波殿殿主江奎断喝一声,立时身形一晃向园外扑去。他年近五十,只得这么一个儿子,自小就骄惯宠溺,如今听得爱子身死,心神早乱。
余下各派掌门愕然相视,厉非天深吸口气道:“大家先去看看再说,请教主也来吧。”目光落在哥舒离城脸上不再移开。
现在,天道盟中无论发生什么事,破日教的教主都是最有嫌疑的人。
扮舒离城眼光闪烁,轻笑道:“好。”
园外芍药花丛中,赫然躺了一具年轻男子的身体。江奎站在一旁凝视男子面容,脸色凄厉,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。
地上躺的,正是他的儿子江长策。
南宫世家掌门南宫问走上两步俯身细细一瞧,那江长策体色已变,触手冰冷坚硬,显然是死去已久。摇头长叹一声,脸色黯然道:“是昨夜子时前后。”
江奎猛然抬头,血红双眼直直盯向哥舒离城:“是你,一定是你!”他须发疾张,立时便要扑向哥舒离城。
“慢着!”厉非天忽地出言阻止。
江奎愤恨切齿:“做什么?这恶贼杀了策儿,老夫要他立即赔命!”
厉非天摇首道:“江殿主,别忘了这里是天道盟。我们即使要人伏罪,也要他心服口服才行。”
扮舒离城在旁闻言一笑道:“不愧是盟主,还算清醒冷静。”
他自始至终都神情自若,没有半分杀人凶手的不安与慌乱。这是厉非天阻止江奎出手的原因之一。另外一点,凭哥舒离城的武功心计,杀了人,又怎会明目张胆地放置在园中,就等着众人来发现?
厉非天正视他问道:“请问教主,你昨夜子时人在哪里?”
扮舒离城低头赏玩手中鲜花轻轻一笑,“昨夜子时,我在苍彦山后观赏青松明月。”
子时已是深夜,别人都已入房歇息,他却还有闲情赏月?这么一说,众人只觉他嫌疑更大。
厉非天再度问道:“可有人证?”
“有。”
“是谁?”
“抱歉,在下不便说。”
不便说,是不是因为人证已经被他杀了?
江奎听到这里早已按捺不住,痛喝一声,纵身一掌向哥舒离城打去,掌上劲风席卷,显然悲愤之下已运出全力。
这时,几个掌门人的身形已经站成包围之势,立于哥舒离城前后左右,显然是防他逃逸。这一掌,哥舒离城避无可避,惟有硬接。
凤眼中精光一闪,哥舒离城扬起右掌正对江奎一挥,只听一声巨响,哥舒离城身形未动,江奎却是禁不住退后数步,脚下虚浮。这一掌功力谁高谁低,已经明显之极。旁观的数人不禁脸色一变,惊异他年纪轻轻功力却如斯深厚。
可惜,今日哥舒离城面对的不是只有一个江奎,他面对的是十个武功一流的掌门之人,即便他功力再高,要想逃月兑也是不可能的。
江奎脑中昏热,咬牙不吭一声再度扬掌击出,另一边灭相府掌门脚步虚移,明显断了哥舒离城后路,或者是想乘势夹击。在他们看来,对付邪魔外道是用不着讲什么武林规矩的。
“不是他!”忽地一道纤细身影跃出,阻在了哥舒离城身前。
众人一看竟然是厉云真,江奎要收掌已经来不及,眼见就要打到厉云真的身上。他掌劲浑厚,如果厉云真挨上一掌的话,恐怕是性命难保了。
这时两道人影同时跃起,挡在厉云真身前接下了江奎一掌。
一道人影自然是厉非天,他接掌后不再移动,只拦住了江奎去路。另一道人影却是哥舒离城,击退了江奎后拉着厉云真退后数步站到了众人身后。
众人齐齐一怔,厉非天出手并不希奇,但破日教的“离”会出手,着实出乎他们意料。再看两人相依相对而立,竟然甚是亲密。
厉非天喝道:“真儿,你做什么!”
厉云真依旧道:“爹,江长策不是他杀的。”
她挺身相护哥舒离城已经让人惊讶,这时候说出这句话,更是让人疑心。江奎眼中血红欲滴,不看厉云真,却狠狠看向厉非天。
厉非天转首怒看厉云真,“好,你凭什么说不是他杀的?”
厉云真俏脸微微一红,低头轻声道:“因为……因为昨夜子时前后,我一直和离大哥在一起……赏月。”她纵然是性情骄蛮,但说到后来,也不禁声如蚊蚋。试想,两个年轻男女,深夜不寐,却在一起赏月游玩,这还能代表什么?
闻言,众人都大出意外,忍不住盯着两人猛看。
厉非天伸手指向她,“你……你这个……”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江奎举起的手掌慢慢放下,神情呆滞。不是“离”杀的,那是谁杀的?
这时一直俯身在江长策身旁的南宫问忽道:“不错。江贤侄不是他所杀。”起身继续道,“贤侄双眼大睁,脸色诧异多过恐惧,双手还垂在身侧。而且,他是被人一掌正正拍在胸前震断心脉而死,下手干净利落,掌力不弱。杀他的人,一定是他熟识并且绝没有料到会出手的人。不然以江贤侄的武功与反应,不可能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。”
话音落下,现场一片死寂。
熟识之人所杀?凶手功力不弱?
天道盟中,江长策熟识并且毫无防备的便是九大门派中人。
形势顿时逆转。
方才最有嫌疑的哥舒离城,此时竟成了最没有嫌疑的人。
疑云重重漫开,几个掌门人都心下暗惊,各有所思。试想,凶手就在身边,杀人目的又不明显,谁知道,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出手?如果凶手下次出手,被攻击的又会是谁呢?
厉非天轻咳一声道:“各位,今日发生的事太过突然。原本定下的商谈暂时取消。”又转目对哥舒离城道,“教主请多留几日,暂时不要离开天道盟。”
虽然有厉云真为他洗月兑嫌疑,但是不知怎的,他对这个阴柔的男子就是不能放心。
扮舒离城非常配合地点点头道:“好。”然后低头对厉云真扬唇一笑,将手中鲜花递了过去。神色举动无不言明,他留在这天道盟中实在是乐意之极。而厉云真满脸含笑地接过花朵,显然对这个决定也是欣喜万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