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不经心地直起身子,萧蝶楼悠然而立,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花非离,他的眼神很温柔,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很温柔,张口吐出的却是与柔情蜜意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一句话:“你对颠倒奇门迷魂阵了解多少?”
呼出一口气,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此时,花非离才发觉自己忘记了呼吸,自嘲地一扯嘴角,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,“颠倒奇门迷魂阵是众多阵法中最为精奥的一种。此阵乃是按照八卦易理和阴阳五行生克之学所设而成。由于其摆法违反常理,所以,奇妙非常,不懂之人误入其中,便如入五里云雾,无论如何运足目力,也看不清四周道路。要说走出此阵,更是难如登天。”
点了点头,“果然如此,非离……”萧蝶楼浅笑着有恃无恐地道:“你可知此阵的破法?”
“属下尽力而为。”
这个阵法,这个阵法原本就是她的父亲亲手所摆啊!虽然事隔多年,但,那深深印在脑海中的方位、步法一点也没有淡忘的迹象,她深信即使闭上双眼,她也能走得出!
“那么,破阵的事情就交给你了。”声音不紧不慢,萧蝶楼笑得理所当然。
无所顾虑的话语。
毫不掩饰的全然的信任。
就这样,把命交到了她的手上。
花非离突然感到灵魂深处中有一些东西开始寸寸断裂,继而被一根尖锐的刺从理也理不清的思绪中硬挑了出来,缓缓地凝结成丝。
风,更大了。
风声,也更为凄厉。
月色一如既往地散发出淡漠的疏离感,冷冷地让人心为之一颤。
漠视灵魂深处的哀鸣,花非离只是拉了拉身上的披风,无畏地向阵中迈出了第一步。
在花非离驾轻就熟的带领下,顷刻之间,两人已经安全地通过了大阵,双双站在了一个诡异的洞口处,除此之外,再无其他。
略一沉吟,萧蝶楼决定入内一探究竟。花非离自然无言地打着了火摺子,于前面探路先行。
一入洞,一股霉味扑面而来。借着花非离手中刚刚点燃的火把上微闪的亮光,隐约看清石洞中长满了青苔,且潮气极重。偶尔而出的洞壁上有一道道整齐细小的缝隙,由此可以判断出,这是一面人工砌成的石墙。抬眼看去漆黑一片,可见此洞又深又长。
没有发现任何机关设置的痕迹,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下来,难闻的气味、奇滑的路面让萧蝶楼不耐地皱起了眉头,眉头一皱即展,脚下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怠慢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亦不知道走了多久,只觉得潮气越来越重,腐败的气味也越来越浓,踩过遍布的野菇苔草,这条石道仿佛没有尽头般向前延伸着。
在转过了第七个弯道,忽略掉让人心脏发麻的脚步声,昏暗中死寂一片,隐隐有水珠滴落的微响震荡在耳边,使人闻之不由得泛起一阵寒意。
如入鬼域!
在明暗交错的火光触及不到的前方,竟有点点鬼火浮动。
坦然处之,萧蝶楼依然前行。
又是一个弯道。
空间豁然开阔,因为火把的缘故,幽异的光芒顿时暗了下来。仔细辨认,那微闪微闪的光芒,原来是极为易燃的磷火。
踢开横卧在路中、只剩一具惨白骨骼的尸体,蓦地挡住了花非离的视线,“非离,你怕吗?”萧蝶楼忽然问道,清朗低柔的声音在死寂中激起了无数回音。
怕?“不,属下不怕。”花非离淡然地回道,没有一丝犹豫。
生又何欢,死亦何惧。
她早已经把生死看淡。连死都不怕,这世间还有什么会让她觉得惧怕。就算真的有鬼,鬼亦有真性情,或善或恶从不掩饰。而世上披着人皮,内里阴险恶毒、欺瞒世人,暗中做尽邪恶勾当的人,不是比鬼魅还不如?!
闻言,萧蝶楼放心地让开了身子,赞许地回首浅笑。
自己真的把一切都看淡了吗?把萧蝶楼脸上的笑意尽收眼底,花非离迷茫了。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火把,避开萧蝶楼的身影向前看去,虽然有心理准备,但当她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的时候,还是惊愕地睁大了双眼。
人间地狱!
真真是人间地狱!
随处可见成片成片暗淡的污迹,仔细辨认就会发现,那是早已经干涸的血迹。
满眼都是或躺或卧、或完整或支离破碎、或是干瘪的白骨一具或是刚刚腐烂的臭肉一堆,整个石室内,堆积了至少数十具的尸骇。沉积了数十年的恶臭传来,令人欲呕。
花非离真的干呕起来。
吐吧!把所有的苦水都吐出来。
轻轻地顺着她的背,“这些就是近几十年间惨死在天隐山庄的人。”萧蝶楼淡淡地道,“而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,是因为,我们要找的人在这里。”
花非离终于直起了身子,“……我们要找的人?”
“是的,”见花非离的情形有所好转,收回了一直抚着她的后背的手,萧蝶楼悠然地转了一,“慕容时。”
“……谁?是谁?”在几具尸体之后,真的有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。嘶哑难听的嗓音,闻之让人毛骨悚然。
慕容时?!
慕容世家的现任当家——“清风剑客”慕容时!
那个侠名满天下的慕容时!
那个自负、风流潇洒的慕容时!
那个谦谦君子、谆谆长者的慕容时!
那个虚伪地笑着伸出双手,却毫不留情地撕碎了她所有幸福、狠狠地扼住了她的人生的慕容时!
是他吗?
是这个被千年玄铁穿透琵琶骨,锁在石壁上,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人?!
真的是他吗?!
是这个丑陋异常的人?!
一头披散的乱发下,一双血丝密布的黄浊的眼闪过怨毒的光芒,其他全是模糊一片,鲜血淋淋。隐约可见深深的刀痕遍布其上,竟是被人生生剥下了整张面皮的痕迹!
扁秃的手掌无力地下垂着,明显是被人削去了十指,挑断了手筋。
已成碎布的衣裳,再也遮不住满身的溃烂。更为惊心的是,那可见森森白骨的双腿,膝盖以下空无一物,明显亦是被人狠心地斩断了双腿。
现在,在她的眼前,是一具只剩下一口气的残尸,一堆还在呼吸的腐肉罢了。
“他……他……”于是,花非离错愕地倒退了一步,千言万语化做了一个“他”字,就再也没有了下文。
“卧病在床的那个慕容时是别人易容假扮的。”那么粗糙的人皮面具还想骗过他的眼睛,简直就是痴人说梦!萧蝶楼了然地嘴角一弯,“这个才是真的。”
也许是萧蝶楼活中的“慕容时”三个字深深地刺激了瘫在墙角处半死不活的人,只见“他”忽然用无力地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脸,狂乱地拍打着,一边如垂死的野兽般断断续续衰号,“……慕容时是谁?!慕容时……慕容时已经死了……慕容时已经死了!傍我一个痛快!一剑杀了我吧……快点杀了我吧……求求你们!杀了我吧!”
一边不断地重复着,一边用头狠狠地撞向身后的墙,声音之凄厉、之绝望已经到了极点。
萧蝶楼无动于衷地低垂着眼睑。
花非离亦不为所动。
直到哀号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,直到“他”全身痉挛口吐白沫不止。
“一切都是报应。不要忘记了,这是你种下的果。”一字一字冷冽地划开了沉寂,萧蝶楼悠然抬起头来,“在江湖上享尽盛誉,暗地里婬人妻女无数……慕容时,你这清风剑客做得很惬意啊。”
“你是谁?”停止了痉挛,喘着粗气,慕容时终于恢复了冷静费力地问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