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霆矶心知今夜凶险难转,可叹身负的那许多重任,竟不能再完成。思及身旁女子孤弱无力,勉力低首对叶疏襄开口道:“叶姑娘,请让开吧。”
叶疏襄倚在他身侧,抬眼看他脸色如纸,双眼深沉无力,脸上两行泪珠不禁滴下。这世上,除去双亲,还有谁对自己这样舍命相护过?他见自己受到侮辱,便不顾一切地伸手来救。只是,今日情势危急,也不知……
心中断断不忍他就这样为自己送命。双眼含泪看向江焚越,“师兄,你我好歹出自同门,为何你总是如此无情?霍大人对我甚好,你又何苦要他性命?”
江焚越浓眉一挑,“出自同门又怎样?你难道不知同门相残是最平常不过的吗。”顿了顿又冷哼道,“况且,是他自己找死来招惹我七眩阁!要他命的,可不止我一个,我只是完成诸多人的心愿而已!”
叶疏襄闻得后面两句,略微一怔,问:“那到底是谁要杀霍大人?”
“他反正都要死了,知道了又怎样!”江焚越避而不答,突然上前一步扯开叶疏襄,扬起右掌便要向霍霆矶击去,叶疏襄见状不顾他掌力凶猛,奋身扑上抱住霍霆矶,江焚越急收掌力大怒,“你做什么!这么想死吗!”
叶疏襄双手护着霍霆矶轻声道:“师兄,我从小到大没有求过你什么事。今日霍大人为我送命,我心里难过得很。你让我与霍大人说几句话,你再动手,好吗?”话音凄楚,神态可怜,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恐怕也要动心。
看她一眼,江焚越终于收手冷声道:“快说!”退开几步站在一旁。
霍霆矶性命已悬于一线,心中恻然。但见她纵身相护,脸上泪光盈盈,不由柔声道:“叶姑娘,你不要太过伤心,霍某今天送命,只是自己鲁莽而已,与姑娘全不相干。”
悠悠轻叹一声,叶疏襄放下原本抱着他的双手,凝视霍霆矶眉眼,“霍大人,到了此刻,你还说与疏襄全不相干吗?”
霍霆矶闻言心中一动,苦笑道:“叶姑娘,霍某今日命已如此,还说什么相不相干的。只盼来世有缘,或者能再与姑娘相见。”
“来世再见,便又如何?”叶疏襄闻言嘴角轻扬,注视着霍霆矶。
霍霆矶面对眼前清净容颜,回想先前数次短暂相见,虽然不曾有过任何稍涉情感的话语,但面前女子早已在自己心中留之不去,只是碍于身负重责,没有闲暇去深思。现下生离死别间,心底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释出,深吸一口气道:“若有来世,霍某定会与姑娘执手!”
言下之意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
叶疏襄顿时笑意晕开,轻声道:“来世太远,那倒也不必等啦。”
伸出一手握住霍霆矶右掌,靠近他耳边悄声问道:“霍大人,你体内的半分真气还能用吗?”
霍霆矶耳边一热,虽然不解,但仍答道:“还可以用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叶疏襄拉着他脚下略转,移到身旁柳树之下,倚入他怀中。
霍霆矶微微一怔,道:“叶姑娘,你……”此时两人身形相依,傍于垂柳之下,说不出的迤逦情深。
一旁江焚越冷眼观之,只当是鸳鸯亡命。
叶疏襄轻轻一笑道:“大人,你可还记得当日天儿与樱儿乘小舟破水而来吗?”
回思当日小舟行速飞快,如同有绳索在舟底强行拖拉,霍霆矶恍然明了,看向叶疏襄道:“叶姑娘,是要借那绳索力量潜到对岸吗?
“不错!”叶疏襄点点头道,“疏襄现在手上无力,等一会儿,大人拉着我一同跳到这柳树下,运劲扯开那湖底绳索,在水中闭气抓紧就行啦。只是……”
还待细说,一旁江焚越已不耐斥道:“够了没有!”
叶疏襄转头看一看,轻叹道:“师兄,还有几句,说完就好啦。”又继续对霍霆矶道:“只是能不能安然上岸,就只能听天由命啦!”
趁江焚越还未走来,拉紧霍霆矶手掌道:“走!”闻言,霍霆矶运起残存真力,携叶疏襄奋力一跃,双双跳入湖中。
江焚越见两人跳湖,先是一愣,马上发觉不对,立时冲向两人下水处,只见水面下一道急浪笔直朝对岸冲去,转眼间已经离岸数丈,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竟是遁水而逃。
江焚越顿时怒愤至极,这折柳湖水面宽广,水岸绵长,要靠轻功横渡追赶是绝不可能。一拳击断身侧柳树枝干,江焚越借力跃身半空厉声吼道:“还不绕岸去追!”数名潜藏的黑衣箭士马上跟在他身后从岸边奔绕直追。
紧紧抱着霍霆矶腰身,将脸埋在他胸前,叶疏襄勉力闭气。一入湖中,还未感受到湖水冰冷,已经被一股强大拖力拉出。速度太快,湖水的摩擦力如同石磨在两人身上急速碾压,全身疼痛欲裂,要思考如何安然上岸已极是困难。
这样的冲力下,对岸即使全是枯草烂泥,两人撞上去也非得伤上加伤不可。
霍霆矶强忍昏眩剧痛,一手紧握绳索,一手揽紧怀中人儿,水流激荡下双眼无法睁开,只能凭感觉猜测对岸的距离,最后绳索拉力稍缓之时,霍霆矶当机立断松开绳头,双手紧抱住叶疏襄奋力一转,强大惯性之下,后背重重撞上河岸,极度昏眩之中,仍全力顾及怀中人儿安危。
叶疏襄一口气息已将要用竭,胸口痛闷烦厌,口鼻间将有湖水呛入。只觉得全身剧烈一震,身子总算不再往前,而是向水下沉去。她自幼长于这湖水边,泅水的本能还在,四肢竭力一挣,浮上了水面。清新空气一入肺腑,立时记起身旁霍霆矶,忙在水面上四顾找寻,只见霍霆矶身躯在自己不远处浮沉,月光下黑沉沉一片,却动也不动。
心头大惊,也不知何处来的力量,叶疏襄全力游到霍霆矶身畔,将他沉重身躯托出水面,咬牙拉扯上岸。伏身探他鼻息,虽然感觉微弱,但总算还活着。心下一宽,全身力气松下,叶疏襄重重一跤跌在旁边。将近昏厥之时,想到后有追兵,自怀中掏出一管竹笛,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强吹,笛音响时,她也不支倒地。
第四章
湖面映着辉月,泛起波光粼粼。四周虫鸣蛙啼,惟独不见半个人影。
“该死!”江焚越自空中如猛禽跃下,瞪视岸边犹湿水痕。双拳紧握,额上青筋暴跳。
这么短的时间,那两人又受了那么重的伤,会走得到哪里?
而且,湖边除一摊水迹之外,再无半颗脚印!
难道,这荒山之上,会有人接应不成?
猛地回身看向湖畔连绵高山。山势巍峨,在夜色中更形威峻,要想搜山,显然是绝不可能。
只是,上山容易,下山难!
“来人!”江焚越冷冷道,“马上给我调集阁中所有死士,守住这山下所有入城的路径。若看到霍霆矶,格杀勿论!”半晌又道:“还有,带回叶疏襄,不得伤她!”
“是!”众黑衣人遵令,迅速散开溶入夜色。
“叶疏襄!枉我对你向来处处留情,你却是这样回报于我!为了一个外人,竟连自己性命也不顾了吗?好!我倒要看看,你日后会怎样回来求我!”江焚越心底怒火如炽,双目冰冷至极。
☆☆☆
悠悠晃晃,影影憧憧。
这是哪里?叶疏襄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,不习惯突来的强光,又再闭上。
是了,是和霍霆矶在一起的。
霍霆矶——
猛地一凛!
他在哪里?急切睁眼,忍着眼底酸涩看向四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