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见威胁无效,拉下蒙面黑巾子,露出狰狞面孔,难道属下所说的玄貘妲己亲密模样,是看错?
“你这卑鄙黄麟,我家主子平日待你不薄,你南往贸易的船队常和我家主子商船发生摩擦纠纷,我家少主多是让你,哪踏过黄屿找你理论了。”
“玄貘庸弱无能,怪得了谁,我就是欺他、打他又如何。”黄麟持剑抵划玄貘颈子,沁了一片殷红。
阿菡紧咬下唇,心底抽咽,忍去不看那血滴,屏住气息,双眼紧锁黄麟的一举一动,就等着机会空档。
叱阎罗剑在她手里散放出贪嗜血腥的夺目光芒,人剑合一,就为索取黄麟性命。
“我说武三,和你谈个条件,你拿下妲己,我就放你家主子,还饶你们三兄弟不死。”
武三抬眼,迷惑地往翻脸不认人的阿菡姑娘看来,刚刚她还信誓旦旦说主子由她负责,怎么才须臾,就说不干她事的撇清关系。
“你有本事,你自己动手。”最后,武三决定先信阿菡姑娘。
“你还以为我笨,我哪里斗得过妲己手中利剑,你再不动手,我就杀玄貘……”哀嚎随着劈砍声音哼出,黄麟手握的刀剑碰落,他离了脖子的头颅,滚啊宾的落地,还满口微张地不知是怎么了,就见牛头马面拿出铐镣招魂。
阿菡见机不可失,一剑挥去黄麟项上人头,难怪有句话说,言多必失,落人口实事小,失了性命事大。
“阿菡姑娘,小心啊,我家少主。”武三瞠目结舌,一句话岔了好几口气、还吞去好多口水。
若有差池,他家主子就命不保,武三冷汗涔涔,双脚差点站不住。
“玄貘。”阿菡接承他昏沉的身子,差点软脚,他一身骇人的血红。
“我没事,阿菡。”玄貘勉力强睁双眼,手握她叱阎罗剑柄。“黄麟已死便罢,其余就饶他们不死,不要为我造太多杀孽。”
他搂住阿菡颤抖身子,这么明显的挂记,他胸臆暖和。
这张曾艳绝无双的脸蛋恰如魍魉鬼魅,在玄貘意识里,她仍是妲己,她仍是阿菡,是为他,才杀红了眼。
如果不在乎,阿菡无须……杀戒大开。
“别怕,别怕,就算阎王要我,我也不会离开你,是那已销魂下得太重。”
“玄貘。”红眼险些滴泪。
“阿菡,我的眼再睁不开了。”
已销魂,下得太重,不,是为了阿菡,才已销魂,他安心闭眼。
“你们还有谁不要命的?”拖扶玄貘身子,颇沈,就怕一放他,便被对方掳去。
阿菡再不放手,绝不。
叱阎罗化出万千剑形,威吓,没再染上一滴鲜血。
玄貘不要她人血腥膻。
见黄麟主子死绝,一群海战生死无数回的汉子,赶忙逃奔的逃奔,跳海的跳海。
她只管玄貘,就管玄貘而已。其余,由武三打理,包括扑灭小望楼的火舌,包括修复底舱的浸水。
楼船上原有一百多汉子掌舵、划桨、打杂,这一晚的海上偷袭混乱,失了几十人性命,满船血流。
第六章
阿菡驮他入舱房,施了个御风而行,才能莲步轻挪。
放玄貘入床,褪去他衫裤,他身子上好多道血口子,幸好,颈子上的血痕,不足伤了性命。
阿菡在瓷盆中拧转了条湿巾子,仔仔细细揩擦他身子每一处。
心里抽抽的疼痛,那一剑若没劈准,岂不失去玄貘?一细想,她骇吓得痉挛,翻落床下。
怔愣……何时何刻,玄貘已重要到无法失去的地位。
良久……此时此刻,幸好,玄貘保住性命。
阿菡凝住慌乱心绪,起身,动作轻巧,为他洒落消毒散,涂敷凝血膏,然后抹上金创药,清理伤口完毕。
顺且拂开玄貘额上落下的发丝,他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,安静地沉睡着。他脸庞太安详无瑕,阿菡不得不往他胸膛探耳,听听他心跳。
蹦、蹦、蹦……规律的韵动,使她压低的眉头暂时舒缓。
玄貘酣眠的脸,极讨喜,清秀俊美,十足是不惹人心烦的乖孩子模样,就连醒时的笑闹耍赖,也引她开心。
阿菡忍不住多模模他俊脸。
这挂记,这惦念,她已成了眼中人。
任随玄貘欢喜伤悲而欢喜伤悲。
整整两天过去,她倚坐床沿,双手覆握玄貘左手,就这样望着,阿菡没闭过眼,像是要把玄貘身形全嵌刻入脑子一般。
“阿菡姑娘,你该用膳,都两天了,你既不吃、也不喝、更不睡。”武三撤下几个时辰前端来的早膳,换上热腾腾的食物。
经过那一夜,武三对她是真的心服口服,再无半点牢骚。
见没回声,武三往她靠近些,不禁捂住鼻,那一股膻臭味道,也忘了少主曾经的耳提面命:阿菡不喜生人,就站离她远些。
“阿菡姑娘,少主应该……”话被打断。
“已销魂的药效有这么久吗?他还要昏睡到哪时?”阿菡空出右手,倾身,食指拂触玄貘鼻息,舒缓有力。
“少主内功深厚,不该昏睡两整天。”武三也觉奇怪。
床上那人已恢复意识,阿菡对他的关心,令他欢喜心头。
他肚子都饿得呱呱叫了,阿菡竟两天滴米未进。
“阿菡姑娘,那我吩咐小厮备来热水,你也得沐浴包衣。”
阿菡移眼、低头,她短衫长裤满是一大片一大片干去的血渍。
玄貘迅速睁开眼瞧阿菡,她一身血污、一身狼狈、一身秽气,他眸里有怜惜、有满足的认真。
武三才要哇哇开口,硬是被玄貘瞪了回去,眼里写着:你敢开口,我就踹你喂鱼去。
武三吞下话后,退出船舱,他要和武大说好消息去:少主醒了。
“那个死黄麟,去他的!”海风飘吹,武三望着曾经雄伟的碧眸楼船,那夜海上遭受袭击,想来还是令他手脚发软。
碧眸楼船整修了两整天,大帆勉强张起,往玄玥归返,只是,这巨船再不复昔时的壮丽。小望楼尽毁,主桅歪斜,幸好其余八柱船桅勉强撑起大帆,船底舱还因划分成数十个不漏水的间隔区域,才没因左右两侧破洞浸水,而沉入大海。
武三拍拍后脑勺,真想不透,阿菡姑娘不是惯来厌弃生人、厌弃他人气味的吗?每天必得沐浴包衣,她竟忍受了两整天。
人血腥膻。
※※※
阿菡确实没胃口,直到仆役抬入一整桶热水,她才因武大声音,转身。
“阿菡姑娘,热水、净衣已为你备妥。”武大看了眼睡床上的主子,幸好,无恙。
“嗯。”她喊住跨出门槛的武大。“武二伤势如何?”
武大颇讶异,阿菡姑娘从未关心过什么,最多,心思全在主子身上,竟还会问起武二伤势,大概是因为他替少主挡了一刀,这样推论下来,少主铁定会乐得欢天喜地。
确实,睡床上的主子,差点就笑出声来。
“已无大碍,保住了一条手臂。”武大退出,掩好柚木房门。
“幸好。”不自觉,阿菡眉头舒缓。
阿菡探头去听玄貘心跳,指月复还拂触他鼻息。
玄貘心头暖湿,她两整天照顾他,竟连最无法忍受的气味,都毫不在意。
阿菡起身,铜镜底映出她满身脏污,衣有干去的褐血,发也染遍血渍,就连白皙脸蛋都斑斑血迹,倒是个鬼魅啊!这才嗅闻到一身秽气,呕……
她转身入屏幔,玄貘目光跟随,眼底满是怜爱。
屏风后头,伊人衣衫褪尽,那纤细窈窕身形浮映,玄貘赶紧转过头,压抑再多看去的冲动。
她这两整天究竟忍受了多少,玄貘原已怜惜的情意,更加多了。
阿菡跨入浴桶,水漫过颈项,她仰头浸水,直到整张脸钻入热水底下,泪水缓缓滑下眼眶,混着热水,燠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