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也要对方真的有疏失啊。”
“你意思是医生没有疏失?”他悻悻然反问。
“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,因为我不在现场,就算我在,也会因为我缺乏医学知识,根本无法得知到底有没有疏失。我看到的是被提告的医师他态度良好,他也对陈小姐表达过他的歉意,而且目前看下来,他的确没有什么严重过失。”
“没严重过失那个孩子会变成那样?脑缺氧!他以后很可能就是智能不足,很可能一辈子就是那样!你说这样不算过失,那怎样才算?命没了才算是吗?”他怏然不快地沉下俊脸。
利之勤瞠大了美眸。“陈小姐是肩难产,那本来就是无法预料的意外,医生也是人,他不是神,医疗过程中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的风险,就像羊水栓塞一样,就算医生再怎么谨慎、再怎么敬业,它照样发生,它无法预防也无法治疗,你要怎么认定是医生的疏失?”
他哼了声。“陈小姐不是羊水栓塞,你说这些没意义。”
“好,那就来说肩难产,我查过很多资料,肩难产是生产过程中会发生的紧急状况,目前为止,它也是无法预估的。就后遗症来说,产妇可能是产道裂伤;胎儿可能会锁骨骨折、神经瘫痪、脑缺氧、死亡等等,而不论是哪种情况,我相信没有医生愿意发生这种状况。没有医生会喜欢病人在自己手中受到伤害,甚至是失去生命的。”
“可是我的当事人就遇上这种事了不是吗?既然知道会有这么多后遗症,被告医师是不是应该选择帮产妇剖月复接生?”他冷声质问。
“我刚说了,肩难产的发生是无法预估的。”这人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?
他翻开产检纪录其中一页,摊开在她眼下,低哼出声。“无法预估?这是产前超音波检查所估计出来的胎儿体重,请你看清楚,三千五百公克!当时为什么不帮她做剖月复产?”镜片后的褐眸迸出凌厉。
“胎儿过重的确是其中一个因素,但三千五的胎儿以陈小姐当时的周数来说并不算大,况且剖月复产是有后遗症的,手术进行前施打的麻醉药也有风险,医生有他的考量,他当然会选择对产妇最好最适合的方式。”见他脾气上来,她放软声音,又说:“三千至三千五公克的胎儿发生肩难产的机率是百分之零点三,占所有肩难产的比率是百分之十四,也就是说,即使是三千公克的胎儿,也仍是有可能发生肩难产,体重三千上下的胎儿有多少,难道每一个都要进行剖月复手术?”
“对方给了你什么好处,你要这样帮他们说话?”他俊颜罩寒。
“我……”帮他们说话?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,细软的柔嗓高了几度。“我哪需要什么好处?这案子的委任律师又不是我,我能拿到什么好处?”
“很好,还知道这案子不是你的,那你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?你有没有过那种亲人因为医疗疏忽,你眼睁睁看着他死掉的情况?一条生命!一条生命就这样莫名其妙不见了,你说这对死者公平吗?你说家属又该如何面对?”他俊逸面孔横过一抹伤痛,五官有些扭曲。
利之勤怔住了。他听不进她的话,是因为他母亲吗?她知道他母亲是因为医疗疏失才失去性命,所以他会这么激动?
心口微微抽着疼,她深深呼吸,放下自己的情绪,缓声道:“病人看病,医师治病,都是为了恢复健康,可医疗过程中本来就存在着很多不确定性,没有人愿意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。我知道的确有少数医护人员耐心不够,也缺乏谨慎态度,可能会因为这样而造成疏失,但不是每件疏失,都是医护人员的错。你也看到了叶律师从康生医院那边带回的评估报告,上面也对肩难产做了详细说明,证实了医师在接生过程中,没有发生明确的错误。”
他浓眉压低,语调冷凉。“怎么知道那不是医医相护?在医学伦理下,哪个医生敢挺身指责对方?”
“对,你说的是,医医相护也是有可能,人都是会互相袒护的,不管哪个行业都可能会这样,可是法律讲求的不就是证据?你不相信证据,你认为那造假,所以非要找到你想要的证据不可,但你是医生吗?你真能从病历或是这些资料当中找出过错吗?就算让你找到了,谁能证明你对医学的见解比医生正确?隔行如隔山,你又要怎么证明你是对的,医生是错的?”见他别开脸,她走到他的面前,坚持看着他。“还有,检察官、法官对医疗熟悉吗?正因为我们都不懂,所以司法官的取决就在于医疗鉴定,而我们就是尊重,不是吗?如果今天你被栽赃,法官依证据不起诉你,但对方控诉因为你是法律人,所以法官袒护你,你心里什么感受?”
“你说这么多做什么?一句话我就能帮你清楚表达,对方没有任何医疗疏失!你要说的就是这一句。所以我的当事人要自认倒楣,所以那个孩子注定一辈子智能不足!”他厉目炯炯地扫过她的脸。
他近乎苛薄的态度让她静默许久,眨眨微涩的眼,她说:“我没有肯定他们没有任何疏失,我说的是我们都不了解医疗,不能确定那样就算是疏失,我只是希望你能站在尊重医疗的态度来进行这件诉讼,我也不愿意那个孩子一辈子都这样,如果那是我的孩子,我会很难过。可是我也相信医生有他的专业在,在没有证据证明他有过错下,他在事后表达了歉意,也说明了整个产程的进行,他的态度良好,也勇于面对,他甚至也对孩子的情况做了往后复健的说明,这就能证明他不是不负责任的医师。一个医生的培养不容易,长时间的诉讼下来,磨掉的可能是他对医学的热忱,往后他还要面对很多病患,他要如何安心诊断那些病患?难保他不会因为精神压力而造成疏失。”
秦子深只是睥睨着她,不吭声。
“陈小姐提到病历被改写,还有护士离开产房,这的确有着明显的过失,我们就针对院方是否有窜改病历,还有护理人员训练是否不足为重点来进行辩护,请医院给个合理的交代并负起相关责任。至于陈小姐另外提到的医师没有采用剖月复产导致肩难产这部分,我们也该建议陈小姐理性的接受和尊重医师的说法。与其把时间和金钱人力花费在长时间的诉讼上,怎么不建议她好好把握每个可能治疗孩子的机会?孩子的复健之路更重要不是吗?”
他扯唇,凉凉一笑。“你这些谬论的第一个重点是医师没有过错,第二个重点就是陈小姐为的不是帮孩子讨公道,而是为了要一笔赔偿金。”
她摇摇螓首,淡声道:“不要扭曲我的意思。像这样的医疗纠纷将来一定还会再有,专业的医疗人员应该抱着更谨慎细心的态度,善尽自己的义务责任,而民众也要吸收一些医药知识才能保护自己,才不会躺在病床上任人宰割。我觉得医疗纠纷最根本的解决方法就是这样,医生要懂得尊重病人,病人也要学着信任医生,若医生有疏失,那么就该负责到底;若医生没有过失,也尽了该尽的职责,你又何苦意气用事,和医生作对?”
“我和他们作对?”他清冷音嗓提高。“如果陈小姐母子都很平安的话,今天会走到诉讼这一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