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许是他眼底那份疼楚太过深刻,她顺从了他,跟着她的步履上楼。
第4章(1)
一如往常醒来,梳洗后换上衬衫西裤,他走出房间,经过她们房间时,已习惯留意她这时间都会敞开的房门。
她在画画。通常这个时候她已将妹妹送上托儿所,下午要教课,于是早晨这段时间是她作画的时候。偶尔也见她用一些小东西,如汽水瓶盖、布丁杯等等,做些劳作艺品。
这里原来只是客房,家俱本就简单,一张双人床,一组梳妆台,和一个日式伸缩衣橱,但添了些女性用品和女童的玩具布偶后,氛围温暧了。
念医学系开始,他不是和一群男生挤宿舍,便是一个人独住,连医院值班室也是全然的阳刚,毫无柔软可言,现在让这对姐妹住进来,屋子似乎不那么沉硬了。
有时结束了楼下的工作,一上楼,只是听见姐妹俩软软的对话,总让他连心口也发软,那瞬间会让他有股他有一个完美家庭的错觉。于是他一直不能明白,怎么会有人用暴力对待这对如玉似水的姐妹?
他倚在门边,静静瞧她。他很喜欢看这一面的她,侧颜淡淡,秀雅柔美,偶尔垂着长睫像在思虑该在哪里再补上一笔,扬睫时又是满满的自信了,原来她不是自卑,而是现实压抑了她的快乐和信心。
徐晴安轻咬着笔头,柔眸专注盯着被她摆在前头床缘的泰迪熊女圭女圭,很大的一只熊,差不多有以安的身高那么高。
片刻,她拿出咬在齿间的笔,将一头长发盘上脑后,另外又抽了枝浅色铅笔,握笔的手一动,随即勾勒出初步的形体,然后她换上了颜色较深的笔,开始琢磨着瞳孔。
她双眸来回画纸和泰迪熊间,认真得恍若这世上再无什么能勾起她的兴趣,一笔一画,看似随性,笔尖沾染在画纸上的却是细致。
稍候,她抬眼看着泰迪熊,再看看自己的画……阴影变化似可再明显些,她搁了笔,移动目光寻着她的橡皮擦,她需要擦出强烈的反光。
她略偏螓首,在右脚边的工具袋里捞出擦子,眼睫微微一抬,余光似见到什么阴影,她转动脸容,意外的看见了男人。
她怔了下,随即起身,一个没注意,橡皮擦落了地,她看着滚动的擦子,脚步移了过去,男人亦移动步伐,靠了过来,两人一同弯身,指尖相触,他们稍愣之后抬眸,相视而笑。
她腮面微红,收回指尖,下一秒钟手腕却被男人修长的指节握住,黎础又将拾起的橡皮擦放到她手心。“你在画那只熊吗?”他起身走到画架前。
他两臂抱胸,看了看坐在床沿的大熊,再看看画纸。“怎么想要画这只熊?”
“我没画过这种毛绒绒的静物,拿来练习看看。”她走近,站在他身边。
“你也喜欢泰迪熊?”姐妹俩搬过来那晚,这只熊也是她俩的家当之一。
她轻摇螓首,笑得含蓄。“我早过了抱洋女圭女圭的年纪了,没什么特别喜好。”
她看着大熊。“那是一个学生家长见以安乖巧可爱,送给她的。”
“那你喜欢什么?”他一侧眸,睇着她秀致清颜。
“我?”她偏过脸容,困惑地迎向他的目光。
“难道你没特别喜欢,或是特别想要的东西?除了画画以外。”住进来一个多月,他见她没什么特别欲求,年轻女孩迷恋的偶像她不迷,衣服、化妆品、皮件等等,也不见她为自己添购,就连发饰也是随意一枝画笔就成,她节俭成性,是好事一件,但年纪轻轻却真的什么都不感兴趣,倒也乏味了些。
她微微睁大了眼,柔眸慎重地转了圈后,摇首笑道:“仔细想一想,还真的没有呢。”头一偏,她又说道:“认真说起来,我比较想要一个家,很安定祥和,很幸福美满的家,除此之外,好像也想不出什么了。”
比较想要一个家,很安定祥和,幸福美满的家——如此熟悉的想望,他最渴望的,除了能找到当年失联的亲生妹妹外,不就是这个吗?
从小见到别人一家子快乐出游,或是经过哪户人家听到满室欢笑声时,他多欣羡,偏偏他的家庭给不了他这些,直到他的养父母出现,他才从他们身上得到他渴求的家庭温暖。是该满足了,但总有遗憾,若能寻回妹妹,那将更圆满。
他还想要拥有自己的家庭,和喜爱的人共组一个温暖的巢窝,给他的孩子他从小没有得到过的。只是,他还在寻觅,觅一个懂他知他的灵魂。
见他黑眸直瞅着她,她被看得有些尴尬。“我好像在说天方夜谭喔。”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,带点淡淡的心酸。
那有些自嘲的笑意牵动他心绪,这感觉让他胸口又烫又软,轻喟了声,他低喃道:“我觉得这是很朴实、很平凡的一种想望。”虽然不一定随手可取。
他意外有着相同灵魂的两人,也有如此相似的渴求,他多看了她一眼,淡淡开口:“走吧,我饿了。”
她闻言,搁下手中画笔和擦子,急急越过他。“等我一下,我把牛女乃加热,再煎个蛋就好。”已入秋,天候凉了点,这种时节喝温牛女乃是较适宜的。
他应了声,随着她转入厨房。
双臂抱胸,他就这么大方地倚在门边,看着她冰箱和瓦斯炉前来回走动的纤丽身影——她好看多了,一个多月下来,她胖了点,那腰身仍纤瘦,却不再是单薄得恍若纸片。
徐晴安从冰箱里拿出鲜女乃、一颗蛋和两根葱。将牛女乃微波后,洗净葱枝再切成末,她打散了蛋,加入葱花和一点盐巴,入平底锅煎成金黄色。
他不喜油烟,以前在家就极少踏进厨房,姐妹俩住进来后,这厨房开始有了油烟,他不会主动靠近,像这样站在门边看着她手持锅铲、菜刀的身影,今日是第一次,竟也觉别有一番滋味。
她动作很迅速俐落,手中的锅铲像她的画笔一样,只需三两下,煎好的葱花蛋已摆上餐桌。
拿出微波炉里的温牛女乃,她朝他招招的手。“黎医师,可以吃了。”
他走近,拉开椅子坐下,黑眸直盯着面前那盘金黄色中含着脆绿珠子的煎蛋。
“你知道我不吃蛋黄?”他眸中有着兴味,探究地看着她。
徐晴安闻言,略显紧张。“你不是不吃完整的蛋黄吗?”
“完整的蛋黄我的确是不吃。”见她慌了,他竟觉欣喜,一种被在乎的满足。
她像松了口气,微笑道:“你这样问,我还以为是我误会了。”她放了两片吐司进烤面包机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不吃?”他眉目泛柔,含着笑意。
“第一次煎了两个荷包蛋,蛋黄你都挑出来了,后来做炒蛋或是葱花蛋,你都吃,所以我猜你大概和以安一样,不吃整颗完整的蛋黄。”
“以安也不吃整颗的蛋黄?”他拿了筷子,划开盘上那煎得微焦的葱花蛋,放入口中咀嚼。
“不吃的,大部分的小朋友都不喜欢吃整颗的蛋黄。”她拿出吐司,抹上事先调过的鲔鱼酱,再放上另一片吐司,放到盘中推到他面前。
他顺着她收回的手指看了过去,莞尔道:“你在暗示我像小朋友?”
“啊……咦?”她侧过面容。“不,我没有这个意思。我——”
“不过我不喜欢吃青椒倒是真的,你以后做糖醋鱼时,别放青椒,我怕那个味道。”他脸庞倾近她,低语道,那样子像在说一件天大的秘密。
他带了些孩子气的举动让她略感有趣,她学着他的故作神秘,轻声道:“好,你不吃青椒,我记得了。”说完,她赶紧捧起杯子,喝了口牛女乃,神情看似平常,但眼梢唇畔沾了淡淡软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