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种绝望压迫着他,让他夜夜无眠,感到自己已经被云飞彻底打败了。
但是,日子还是要过下去。这天,祖望和品慧带着他,来向纪总管道歉。
他对纪总管深深一揖,说的倒是肺腑之言:
“纪叔,天尧,我知道我有千错万错,错得离谱,错得混帐,错得不可原谅!这些日子,我也天天在后悔,天天在自己骂自己!可是,大错已经造成,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,我的日子,也好痛苦!每天对着天虹睡过的床,看着她用过的东西,想着她的好,我真的好痛苦!如果我能重来一遍,我一定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!可是,我就没办法重来一遍!没办法让已经发生的事消失掉!不骗你们,我真的好痛苦呀!你们不要再不理我了,原谅我吧!”
纪总管脸色冷冰冰,已经心如止水,无动于衷。
天尧也是阴沈沈的,一语不发。
祖望忍不住接口:
“亲家,云翔是真的忏悔了!造成这样大的遗憾,我对你们父子,也有说不出来的抱歉。
现在,天虹已经去了,再也无法回来,以后,你就把云翔当成你的儿子,让他代天虹为你尽孝!好不好呢?”
纪总管这才抬起头来,冷冷的开了口:
“不敢当!我没有那个福气,也没有那个胆子,敢要云翔做儿子,你还是留给自己吧!”
祖望被这个硬钉子,撞得一头包。品慧站在一旁,忍无可忍的插口了:
“我说,纪总管呀!你再怎么生气,也不能打笑脸人呀!云翔是诚心诚意来跟你认错,我和老爷子也是诚心诚意来跟你道歉!总之,大家是三十几年的交情,你等于是咱们展家的人,看在祖望的份上,你也不能再生气了吧!日子还是要过,你这个“总管”还是要做下去,对不对?”
纪总管听到品慧这种语气,气得脸色发白,还没说话,天尧已经按捺不住,愤愤的,大声的说:
“展家的这碗饭,我们纪家吃到家破人亡的地步,还敢再吃吗?天虹不是一样东西,弄丢了就丢了,弄坏了就坏了!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呀!今天,你们来说一声道歉,说一声你们有多痛苦多痛苦……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痛苦,什么叫后悔!尤其是云翔!如果他会后悔,他根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!痛苦的是我们,后悔的是我们,当初,把天虹卖掉,也比嫁给云翔好!”
云翔一抬头,再也沈不住气,对天尧吼了起来:
“你这是什么态度?我今天来道歉,已经很够意思了,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!天虹是白已跑出去,被马车撞死的,又不是我杀死的!你们要怪,也只能怪那个马车夫!再说,天虹自己,难道是完美无缺的吗?我真的“娶到”一个完整的老婆吗?她对我是完全忠实的吗?她心里没有别人吗?我不痛苦?我怎么不痛苦,我娶了天虹,只是娶了她的躯壳,她的心,早就嫁给别人了!直到她弥留的时刻,她见的是那个人,不是我!你们以为这滋味好受吗?”
纪总管接口:
“看样子,受委屈的人是你,该道歉的人是我们!天虹已经死了,再来讨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?你请回吧!我们没有资格接受你的道歉,也没有心情听你的痛苦!”
品慧生气了,大声说:
“我说,纪总管呀,你不要说得这么硬,大家难道以后不见面,不来往吗?你们父子两个,好歹还拿展家……”
祖望急忙往前一步,拦住了品慧的话,赔笑的对纪总管说:
“亲家,你今天心情还是那么坏,我叫云翔回去,改天再来跟你请罪!总之,千错万错,都是云翔的错!你看我的面子,多多包涵了!”
云翔一肚子的绝望,全体爆发了,喊着:
“爹!懊说的我都说了,不该说的我也说了,他们还是又臭又硬,我受够了!为什么千错万错,都是我错?难道天虹一点错都没有……”
祖望抓住云翔的胳臂,就往外拉。对他大声一吼:
“混帐!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悟?什么时候才能长大?你给我滚回家去吧!”
他拉着云翔就走,品慧瞪了纪总管一眼,匆匆跟去。
三个人心情恶劣的从纪家院落,走到展家院落。品慧一路叽咕着:
“这个纪总管也实在太过份了!住的是我家的屋子,吃的是我家饭,说穿了,一家三口都是我家养的人,天虹死了,我们也很难过。这样去给他们赔小心,还是不领情,那要咱们怎么办?我看,他这个总管当糊涂了,还以为他是“主子”呢!”
“人家死了女儿,心情一定不好!”祖望难过的说。
“他们死了女儿,我们还死了媳妇呢!不是一样吗?”
正说着,迎面碰到梦娴带着齐妈,手里拿着一个托盘,提着食篮,正往纪家走去。看到他们,梦娴就关心的问:
“你们从纪家过来吗?他们在不在家?”
“在,可是脾气大得很,我看,你们不用过去了!”祖望说。
品慧看梦娴带着食篮,酸溜溜的说:
“他们脾气大,也要看是对谁?大概你们两个过去,他们才会当作是“主子”来了吧!纪总管现在左一句后悔,右一句后悔,不就是后悔没把天虹嫁给云飞吗?看到梦娴姐,这才真的等于看到亲家了吧!”
梦娴实在有些生气,喊:
“品慧!他们正在伤心的时候,你就积点口德吧!”
品慧立刻翻脸:
“这是什么话?我那一句话没有口德?难道我说的不是“实情”吗?如果我说一说,都叫作“没口德”,那么,你们这些偷偷模模做的人,是没有什么“德”呢?”
梦娴一怔,气得脸色发青了:
“什么“偷偷模模”,你夹枪带棒,说些什么?你说明白一点!”
云翔正在一肚子气,没地方出,这时,往前一冲,对梦娴叫了起来:
“你不要欺负我娘老实!动不动就摆出一副“大太太”的样子来!你们和云飞串通起来,做了一大堆见不得人的事,现在,还想赖得乾乾净净!如果没有云飞,天虹怎么会死?后来丫头们都告诉我了,她会去撞马车,是因为她要跑出去找云飞!杀死天虹的凶手,不是我,是云飞!现在,你们反而做出一股被害者的样子来,简直可恶极了!”
梦娴瞪着云翔,被他气得发抖。掉头看祖望:
“你就由着他这样胡说八道吗?由着他对长辈嚣张无理,对死者毫不尊敬?一天到晚大呼小叫吗?”
祖望还没说话,品慧已飞快的接了口,尖酸的说:
“这个儿子再不中用,也是展家唯一的儿子了!你要管儿子,恐怕应该去苏家管!就不知道,怎么你生的儿子,会姓了苏!”
“祖望……”梦娴惊喊。
祖望看着梦娴,长叹一声,被品慧的话,勾起心中最深的痛,懊恼的说:
“品慧说的,也是实情!怎么你生的儿子,会姓了苏?我头都痛了,没有心情听你们吵架了!”
祖望说完,就埋头向前走。
梦娴呆了呆,心里的灰心和绝望,排山倒海一样的涌了上来。终于,她了解到,云飞为什么要逃出这个家了!她拦住了祖望,抬着头,清清楚楚的,温和坚定的说:
“祖望,我嫁给你三十二年,到今天作一个结束。我的生命,大概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了,我愿意选择一个有爱,有尊严的地方去死。我生了一个姓苏的儿子,不能见容于姓展的丈夫,我只好追随儿子去!再见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