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烟锁重楼 第12页

作者:琼瑶

“对了!再一次!再一次!”雨杭喊着,觉得自己比她还痛。“你尽避叫出来,不要忍痛,你叫吧!叫出来吧!”

她叫了,但是,声音是沙哑的,无声的,喉中又干又涩。她又快晕倒了。“不许晕过去!”他喊着,在她嘴中又塞进一片人参。“你必须清醒着才能用力!梦寒,好梦寒……支持下去!用力!孩子的头已经快要转过来了!不许闭眼睛,不许晕过去!”

这样强而有力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。她努力大睁着眼睛,不让自己失去意识。努力按照他的吩咐,一遍又一遍的去做。

整整一夜,痛楚周而复始,翻江捣海般的涌上来,但是,那强而有力的声音,始终在她耳边响着。一声声的鼓励,一句句的命令:“不可以放弃,不可以睡着,不可以晕倒,不可以松懈……听到了吗?你的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,你没有权利放弃,懂吗?听到了吗?听到了吗?……”

不敢不回答这样有力的声音,不敢不顺从这样有力的命令,她听到自己一直在说:

“听到了,听到了……听到了……听到了……”

这样拖到天快亮的时候,一声儿啼终于划破了穹苍,梦寒那未足月的女儿书晴,终于终于出生了。这孩子差一点夺去了梦寒的性命,带来的却是崭新的喜悦。梦寒含泪的看了一眼书晴,再含泪的看了一眼雨杭,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,虚月兑的晕死过去了。“怎么办?怎么办?”慈妈惊慌的对雨杭喊:“她又昏厥过去了!”雨杭扑到床边来,翻开她的眼皮,察看她的瞳仁,再急切的拿出听筒,听她心脏的跳跃声。当他听到那颗饱受摧残的心脏,发出沉稳的,规律的跃动声时,他的眼中竟在一刹那间被泪水所充斥了。抬起头来,他对着慈妈微笑起来。

“她会好的!”他轻声的说,鼻子有些塞塞的:“我们差一点失去了她!但是,她总算熬过去了!她会好的,她是我见过的人里,最勇敢最坚强的一个,这样的女子,苍天会眷顾她的!”是吗?苍天真的会眷顾梦寒吗?

当梦寒在生死边缘上挣扎的时候,靖南正在杨晓蝶的香闺里胡天胡地。戏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,他当然不肯就这样回家,带着大昌大盛,他就到了晓蝶的家里。叫人去买了酒菜,他就和晓蝶腻在一块儿,喝酒取乐。对于梦寒,他压根儿就没有放在心上,不过是摔了一跤,怎么可能有事呢?他放心得很,不放心的,是晓蝶那颗飘浮的心。

就喜欢晓蝶的轻狂,就喜欢晓蝶的放浪,就喜欢她那几分邪气,和她那特殊的妩媚。靖南在晓蝶那儿喝得醉醺醺,乐不思蜀。真不知道,世间有如此美妙的女子,怎么家里就有本领给找来一个木头美人?

这晚是注定有事的。原来,这杨晓蝶是属于一个戏班子,到处巡徊着表演,最近才在白沙镇落脚。本来也只预备停留个一两个月,不料在白沙镇却大受欢迎,就和吉祥戏院签了个长约,在这儿“驻演”起来了。等到靖南迷恋上晓蝶以后,吉祥戏院的生意更好了,靖南是大把大把的钞票往这儿送。把那个潘老板乐得嘴都阖不拢。可是,那杨晓蝶岂是等闲人物,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,早已见多识广。对靖南这样的公子哥儿,更是了如指掌。她明知这是一条大鱼,却钓得有些碍手碍脚。原来,晓蝶自幼和班子里的一个武小生,名叫方晓东的,青梅竹马,早就郎有情妹有意,暗地里是一对小夫妻了。这方晓东对晓蝶,是非常认真的,看见靖南天天来报到,他不禁妒火中烧,和晓蝶也吵过闹过,奈何晓蝶见靖南腰里多金,出手阔气,人又长得白白净净,一表人材,竟有些假戏真做起来。这,使得那个方晓东更加怒不可遏了。

这晚,方晓东决定不让自己袖手旁观了。当靖南正在和那晓蝶卿卿我我的时候,方晓东带着几个兄弟,杀进门来了。靖南已经喝得半醉,见晓东其势汹汹的冲进来,心中有气,大骂着说:“什么东西?没看到你大爷正在喝酒吗?撞进来找打是不是?”方晓东不理他,迳自对晓蝶说:

“你告诉这个呆子,你是我什么人?把这场莫名其妙的戏,给我结束掉!”他回头对靖南说:“戏唱完了,散场了,你也可以走了!”“混蛋!”靖南破口大骂:“吉祥戏院上上下下,谁不知道晓蝶是我的人?你这样搅我的局,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?大昌大盛,给我打!”大昌大盛奉命而上,但,晓东早就有备而来,几个兄弟一拥而上,双方立刻就大打出手。这一交手,靖南就吃了大亏,那方晓东是个武小生,自幼练武,早就练成一身好功夫。抓着靖南,他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,把靖南打得遍体鳞伤。如果靖南识时务,知道见风转舵,或者还不会那么惨。偏偏靖南是个不肯吃亏的人,平常在家里是个王,那里肯受这样的气?嘴里就大呼小叫的喊个没停:

“你这个王八蛋!我马上让潘老板炒你的鱿鱼!你给我滚蛋!以后你没得混了……晓蝶早就是我的人了,你少在那儿自作多情,晓蝶那一个眼睛看得上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……她每一分、每一寸都是我曾靖南的了……”

方晓东气极了,随手拿起一个大花瓶,对着靖南的脑袋,重重的敲了下去。当书晴刚刚出世,梦寒好不容易度过了危险,终于沉沉睡去的时候,靖南却被人抬回来了。

别提曾家有多么混乱了。一屋子的人,全挤在大厅里,围着靖南,哭的哭,叫的叫。雨杭这天是注定不能休息的,从产房里出来,还来不及洗一把脸,就又拎着他的医药箱,扑奔大厅。看到一身是血的靖南,不禁吓了一跳。慌忙扑过去检查,靖南已经人事不知,额上一个碗大的伤口,血流如注。雨杭先看瞳孔,再数脉搏,他赶紧安慰着众人:

“别慌!别慌!他失血很多,但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……我们先把他抬到床上去躺着,大家赶快去准备热水毛巾纱布绷带!”女乃女乃勉强维持着镇定,重重的吸了口气,严肃的说:

“曾家的子孙,有上天庇佑,他会逢凶化吉的!把他抬到我房里去,雨杭!我信任你的医术,梦寒难产,你都有办法救过来,这点儿外伤,应该难不了你!我把他交给你了!”

“我尽力!女乃女乃!”雨杭说。

整个早上,大家围绕着靖南。雨杭缝合了他的伤口,打了消炎针,止住了血,也包扎好了伤口。该做的都做了。靖南一直昏昏沉沉的,偶然会申吟两声。等到伤口完全处理好了,雨杭累得已快昏倒,靖南却安安静静的睡着了。

当靖南清醒过来的时候,是那天的下午了。全家没有一个人去休息,依然围绕在他床前,他醒来睁眼一看,那么多人围着他,那么多双眼睛瞪着他,他一时弄不清楚状况,就错愕的说了一句:“你们大家在看什么西洋镜?”

“你被人打破了头,你还不知道吗?”文秀一听他能开口说话,眼泪就掉下来了:“快把全家人的魂都吓得没有了,你还在说些怪话!”“被人打破了头……”靖南眼珠转了转,忽然想起来了,身子猛的往上一抬,嘴里紧张的大喊着:“晓蝶!晓蝶在那儿?快给我把晓蝶找来,免得被那个方晓东给霸占了……”这样一抬身子,才发现自己头痛欲裂,不禁又大叫一声“哎哟”,就跌回床上去。“别动别动呀……”一屋子的人都喊着:“你头上有伤口啊!”只有女乃女乃没有叫,她深深的看着靖南。眼底涌现的,不再是怜惜,而是忍耐。她嗓音低沉的,有力的说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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