缘起
一九八八年四月九日,我在离开故园三十九年以后的第一次,从台湾飞抵北京。展开了我为期四十天的大陆之行。
必于我的大陆行,我另有一本书,名叫《剪不断的乡愁》,已经写过我的感触和经过,这儿就不再赘述。
当我初抵北京,就有读者和朋友,拿著坊间出版的各种介绍“琼瑶”的书籍来给我看,我这样一看,才知道自己这“浑浑噩噩”的大半生,已被“糊糊涂涂”的报导过了。其中不少“新闻”,是我从来都不知道的。在阅读这些刊物的时候,我不禁震动,不禁感动,原来在海的两岸,竟有这么多人对我关心著!当时,我就激动的说了一句:“回台湾后,我要写一本书,来介绍真实人生中的我!”
回台后,这愿望一直缠绕著我。但是,真实人生中的我,是那样难以下笔啊!镜中的我非我,别人眼中的我非我,未来的我不知何在?今天的我仍在寻寻觅觅……那么,能谈的我只有过去的我!
饼去的我是怎样的?当前尘往事,在我脑中一一涌现,我真不相信自己已走过这么长久的岁月,历经了这么多的狂风暴雨,目睹过生老病死,体验过爱恨别离。至于人人皆有的喜怒哀乐,在我的生命中也来得特别强烈!我的过去,原来堆积著这么多的汗水和泪水,这么多的痛苦和狂欢,这么多的相聚和别离,这么多的寂寞和挣扎,这么多的矛盾和探索,这么多的错误和抉择……还有,这么多的“故事”和“传奇”!我细细整理,前尘如梦!
我细细整理,为那些关心我、爱护我的朋友们!
且听我“从头细述”!
第一部第一章我出生
我的故事,开始在我出生以前。我必须先从我父母的故事说起。我父亲名叫陈致平,祖籍湖南衡阳,长大于北京。
我母亲名叫袁行恕,祖籍江苏武进,也长大于北京。
北京,可以说是我父母两个人的第二故乡,他们在这儿长大,在这儿相遇,在这儿相恋,在这儿结婚。他们从相遇到结婚,就带着些浪漫和传奇的色彩。那时,我母亲在北京的“两吉女中”读书,父亲在“两吉女中”教书,就这样结下一段师生姻缘。据说,他们的结合,也经过了一番奋斗和挣扎,因为母亲有个大家族,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,家教非常严谨。而父亲却独居于北京,生活有些潇洒不羁。外祖父对父亲模不清底细,对于母亲这段婚事,非常迟疑。远在湖南的祖父知道之后,立刻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外祖父,代子求婚。据说,外祖父一读完这封信,立刻大大叹赏,说:
“虎父怎会有犬子!案亲有这么好的文笔,儿子还会弱吗?”
于是,父亲和母亲结婚了。他们结婚那年,父亲二十七岁,母亲刚刚二十。年轻时代的母亲,非常好胜,非常要强,学习力也非常旺盛。结婚后,她仍然不想放弃学业,所以进入北平艺专,开始学画。事实上,琴棋书画,诗词歌赋,是母亲自幼不曾间断的家庭课程,她对于绘画和诗词,爱之如命。
在我出生前后的许多事,我都只能用“据说”两个字来开始。据说,母亲和父亲结婚时,就有个附带条件:婚可以结,学业不能停!所以,母亲一点也不想当“母亲”,她还要继续念书。可是,母亲的愿望被破坏了,她结婚后没多久,就发现她怀孕了(那并不是我)!据说,母亲当时非常恼怒,一心想要拿掉孩子。但,在那个年代,如此“不道德”的行为和思想,简直是荒唐的!决不允许的。母亲怀着她的第一胎休学了,心里实在不甘心,也实在不开心。
就在这种不开心又不甘心的情况下,有一天,父亲和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吵架了!这一架吵得惊天动地,天翻地覆。母亲在盛怒中,要离家出走。于是,跑进卧室去搬箱子,这一搬箱子就惊动了胎气,当晚,就把已怀孕五个月的一个成型男胎给流产了!案亲这一下伤心欲绝。在祖母的遗像前掉了一夜的眼泪。提一提我这位早夭的哥哥,只因为,他在我们家庭的传说中,似乎是永远存在的。
失去了我那位哥哥之后,母亲又继续念书,念了没多久,七七事变发生了。父亲和母亲离开了居住多年的北京,迁移到四川成都。这时候,我和我的孪生弟弟来报到了。
必于我们两个,又有许多传说。其中一个说法是:母亲发现自己再度怀孕时,非常震怒。她还没有准备好要当“母亲”,正准备继续求学呢!一怒之下,她就去医院要求堕胎,医生看了母亲一会儿,安抚的说:
“不忙,不忙,你的胎儿看起来有点不寻常,让我先帮你照张X光片子,看看为什么胎儿会这么大?”
X光片子照出来一看,赫然是两个胎儿,清清楚楚的一正一倒的蜷缩在母体中。医生惊喜的对母亲说:
“你怀了一对双胞胎呀!”
据说母亲一看到片子,当时,所有的“母性”都在一刹那间醒觉,她立即爱极了月复中这对未出世的双胞胎!她欢天喜地的回家了,再也不提要堕胎了,开始为双胞胎准备一切小衣服小被包小枕头,一切都是双份。她兴冲冲的告诉我的姨妈和舅舅:“我会生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女儿!想想看,一对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,像一对白雪公主一样,多么可爱呀!我要给她们梳一样的小辫子,打一样的蝴蝶结,穿一样的小纱裙……带着她们上街逛公园!”母亲当时的心态,大概多少有点扮家家酒的味道。毕竟,那时母亲还很年轻!但,母亲要生双胞胎的这个消息,却震动了袁家亲人。那时候,外祖父母都留在北京。有些舅舅和阿姨已纷纷移居四川。我父母就和我的五舅及三姨,一起在成都暑袜街布袋巷中租了一幢屋子合住。在我出世以前,我的舅母和姨妈们,都帮着母亲准备双胞胎的衣物——都是粉红色的,而且全是女孩子的用品。因为,母亲坚持说:
“女孩子才好玩,我要一对女儿,不要一对儿子!所以,我‘一定’会生一对女儿!”
母亲的个性那么强,自信心又那么重,谁都不敢提醒她,生儿子的可能性也很大。至于我的父亲呢?我们后来一致猜想,他大概是希望生儿子的。一来,他尚有传统的思想,二来,他对前面失去的那个儿子,余痛犹存。可是,当母亲强烈的表示,她要生一对女儿时,父亲可不敢说什么,就怕扫了母亲的兴,又去卧室搬箱子!
这样,在一九三八年四月十九日晚间八点,母亲开始阵痛,住进成都市四圣祠的仁济医院。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半月。我们这对双胞胎在母亲肚子里已经挤得不耐烦,竟提前来到世间!四月二十日凌晨一点多钟,我先出世。母亲正在产床上痛得申吟不止,当我一出世,母亲第一句话就是:
“是男孩还是女孩?”“是个女孩!”医生说。
母亲心中大喜,一对女儿的愿望显然已经实现。她一放心之下,忘了肚子里还有个孩子,就打起瞌睡来。在医生又鼓励又催促下,足足过了两小时,她才又生出了我那孪生弟弟,当医生惊奇的告诉她:
“第二个是个男孩!”母亲这一惊,真非同小可,差点没有晕倒。再仔细一看两个孩子:弟弟皮肤黑,我皮肤白。弟弟头大,我头小,弟弟浓眉大眼,我小鼻子小嘴。两个孩子别说“一模一样”,简直是没有一个地方相像,何况还是一男一女!罢出世的我和弟弟,因为是早产儿,都瘦弱不堪,我只有四磅十三盎司,弟弟略重,也只有五磅十二盎司,看起来又脆弱又苍白。母亲看来看去,真是失望极了。医生安慰母亲说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