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险!幸好没驾到岸上去。我心里想着。船长又殷勤地带我参观全船,有观景台,有音乐室,有酒吧,有健身房……还有一间“麻将间”!中国人实在太绝了,走到吧儿都要打麻将!这条船也很妙,居然就准备了“麻将间”!当我们在参观全船时,说起来都不信,那麻将间中的战局已经开始了。我奔前奔后,舱内舱外地跑,来不及地要抓住每个刹那的景致,我就弄不懂,怎么有人坐在长江的船上去打麻将!
走出船舱,有好一会儿,我站在甲板上,依着船栏杆,看武汉缓缓隐去,长江大桥像一条长虹,被抛在船身后面了,晴川阁、黄鹤楼都已不见。岸边,是一排又一排整齐的防风林,现在正是春末夏初,防风林青翠欲滴,,树下绿草如茵,景致如画。我看着看着,简直看得出神。这时,有位先生走到我面前,我抬头一看,原来是那ENG三人小组中,专门给我拍照片的那位男士!“琼瑶老师,我来和你商量一件事情!”
“可以啊,”我心情愉快地说:“但是别称呼我老师,我很不习惯。你呢?是什么‘老师’啊?”
他笑了,递上名片,原来是轮船公司的熊源美先生!
“我想,”他说:“你已经注意到我们在拍摄你的录像带!我们想得到你的同意,这一路三峡之旅,让我们为你拍一个转辑,等你回台湾时,送给你留念。”
我的心蓦然一沉。以为上了船,可以不受打扰,谁知道记者也来了,拍“专辑”的人也来了!那我还有什么情绪,去“静悄悄的”欣赏我故国的山,和我故国的水呢?我的笑容立刻就失去了。我说:“如果你们尊重我的感觉,就不要拍摄我!我非常不喜欢一直有摄影机的镜头对着我!”
“我们就是尊重你的感觉,所以才来征求你的同意”熊源美很礼貌,但却很固执:“我们保证不影响你的游兴,在你不知不觉中,我们就拍掉了!”
“怎么会在我不知不觉中呢?”我叫了起来,“那么大一个机器对着我,我怎能视而无睹,不行!”我坚持。
“给我们一个机会,”熊源美转为“要求”。“你好不容易上了这条船,让我们彼此都留下一点纪念吧!”
“让这个纪念刻在我心里,好不好呢?你们留下的是我的形象,我的形象能和这样的山水来比?不要为难我吧!。
熊源美很沮丧,我也很烦恼。于是,我回到自己的船舱里,坐在大玻璃窗前看风景,根本不原意出房间了。鑫涛见此情况,又跑出去找这位熊先生协商,过了一会儿,鑫涛笑吟吟地回来,说:“好啦好啦!他们说不拍专辑了!你放心吧,不会有镜头对着你了!”我的心情立刻好转。事实上,面对着长江的水,岸上的树,我的心情想不好都不太容易。我坐在沙发上,蜷缩在那儿,看着岸上时时刻刻变幻的风景,我说:
“我好像航行在中国的山水画里,这种经验,太奇妙了!我看得眼睛都酸了!”“陈船长说,这只是普通的风景,”鑫涛告诉我,“没什么了不起,要等到船进入三峡,两岸都是峭壁悬崖,那时才好看!”
我不用等峭壁悬崖,我看田畴沃野,我看远山远树,我看农村小屋,我看渔船撒网……我已“看”得悠然忘我。
晚上,船长在餐厅宴请所有游客,我才知道这条船上,大部分的人都来自香港。怪不得大家那么爱打麻将!席间,船长致辞,宾主尽欢。然后,我一抬头,又看到摄影机了,我愕然地说:“怎么不守信用?”初霞拍拍我,在我耳边低语:
“不要紧张,他们不是拍你。刚刚他们已经对我解释过,要我转告你不要误会,他们在拍船长和旅客,可能镜头会带到你。这是他们的内部作业,对重要的航次,都拍摄下来的。”
原来如此。我不再去注意那摄影机,开始享受一顿“盛宴”。鑫涛已经在连称好吃,他是个美食主义者,昨天晚上,他吃了花鲴鱼,又吃了八封汤(据说八卦汤是乌龟汤,所以我不敢吃,他依然吃得津津有味)。今天晚上,他又吃到长江中的另一美味——鳜鱼。当我告诉他,鳜鱼是有谱的。早在唐诗中,就在“桃花流水鳜鱼肥”的句子时,他吃得更“有味”,他说,他把唐诗一起吃了!
这隆中号上的第一天,虽然我们没有进入什么“风景点”,但是,却也过得非常丰富。当我们酒足饭饱,走出餐厅,我一眼就看到,欧阳常林正直挺挺地站在门外,对着我就深深一鞠躬,我笑了,说:“好吧!窗外的风景已经看不到了,天也黑了,让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——开始你的采访时间吧!”
于是,在船舱边的大窗前面(那儿有一排一排的沙发,为旅客观景之用),我们坐了下来。整个晚上,我们谈着谈着。误会已消除,大家都试着去沟通——那三十九年隔开的两个世界——有一段时间,“访问者”就成了“被访问者”。当彼此都不再生疏拘谨,友谊,就在沟通中逐渐滋生了。
第十五章荆州古城与三峡
第二天一清早,天才蒙蒙亮,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,跑到大玻璃窗前面去坐着,舍不得错过窗外任何一刹那的风景。这种情绪实在是难以描述的,虽然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去游长江,我仍然唯恐长江在我的睡梦里流走了。
那天下午要到沙市。上午,欧阳拦住我说:
“你知道吗?刚刚船经过了湖南!”
我对湖南的方向凝视了几秒钟,然后,我对欧阳说:
“我以为,我已经把我不回湖南的心态,向你讲得非常清楚了!”“但是,你还是应该回湖南的!因为……”他大大地叹了口气。“湖南以你为荣呀!如果你爱长江的山水,你应该更爱湖南的山水呀!”那个上午,欧阳抓着他仅余的时间,向我述说湖南的山,湖南的水,湖南的风土人情,以及湖南人对我的爱。想把我给“说”回湖南去。当熊源美的摄影小组,又用镜头对着我时,欧阳“痛苦”地大叫了一声:
“那个扛着摄影机的人,应该是我啊!”
到了这个时刻,我对欧阳已经充满歉意了,真应该让他用摄影机访问我两三句的,但是,现在说什么都迟了!我安慰他,说:“明年,一定回湖南,那时,让你电视访问!”
“明年太远了!”欧阳叹气。忽然眼中又闪出光彩来:“不过,现在还来得及,你把行程延长,就可以回湖南几天,只要你回去,你会被热情的乡亲包围住……”
“不要再说了!”我打断他:“我的日程就排定了!这是不可能的!”他住了口,不再说什么。只是不停地长吁短叹。幸好,下午抵达了沙市,他必须下船了。否则,被他这样一路进攻下去,说不定我会放弃了成都(成都是我的出生地,被我视为第二故乡),真的转道去湖南了。
船泊沙市码头,我们全船的旅客都下船游沙市。大家改乘两辆大巴士,驶进沙市窄小而拥挤的街道。我坐在车子的很后面,因为我发现那ENG小组也抬着机器上车了!而且,那镜头总是对着我。内部作业?拍全体旅客?我看来看去有些问题,就把自己尽量藏到人堆里去。
车上来了一位年轻的导游小姐,用简单的话介绍了一下沙市和荆州古城的关系,就忽然激动地说,她要用一支歌,来表示对我们的欢迎。然后,她就引吭高歌地唱起了《在水一方》来了。她的歌喉圆润,歌词唱得一字不减。我惊愕地坐在那儿,简直不相信这是在长江沿岸的一个城市里!当她唱到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