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,”韶青举杯,笑盈盈的。“为天下不失业的人干一杯,再为天下失恋的人干一杯!”
黎之伟干了第一杯,然后压住韶青的手,正色说:
“第二杯不喝!失恋两个字本身就不通!”
“怎么?”韶青不解的。
“恋这个字是一种心情,一种感情,只要我们恋爱过,我们永远无法失去,我们所能失去的,可能只是一个人,和我们在这个人身上所加诸的幻想。”
“你很抽象。”韶青说。
“我很具体。”黎之伟盯着她。“阿青,”他语重心长。“离开那个惊驶员吧!他如果真爱你,他不会忍心让你这么痛苦,他会想办法来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!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痛苦?”韶青失神的问。
黎之伟用手模模她的面颊,和唇边的笑痕。
“笑是遮不掉寂寞的。”他说。
“嗨!”迎蓝插了进来,用手拉住黎之伟的手腕:“你这个人有点问题!”她说。“什么问题?”黎之伟回头望迎蓝:“说说清楚!”
“你怎么劝每个女孩子离开她们的男朋友呢?幸与不幸,是她们自己的事,你为什么要干涉呢!”
黎之伟用手指捏住她的小下巴,把她的头托了起来,他又摇头又皱眉又叹息:“迎蓝啊迎蓝,”他深刻的说:“如果你真陷得那么深,如果你真离不开阿奇,你可以马上打个电话!”
“打个电话?”她吓了一大跳,本能的想到那张信笺,难道黎之伟有透视能力,已看到信笺的内容了吗?
“是啊!打个电话到萧家去,告诉萧彬,你要阿奇回来,我包管你,阿奇明天晚上就站在我站的地方了!”黎之伟说。
她愣愣的望着他。“你争点气吧!”黎之伟忽然怒冲冲的叫,把香槟杯重重的往桌上一顿,酒从杯子里跳出来,溅湿了桌布。他恼怒的瞪着她,厉声说:“有一个摔得比你更重的人都站起来了,你还要往地狱里爬过去吗?你要不要我把你自己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给你听!”“不。”她轻声说,被动的握着酒杯:“不,不必需,我……我不会打电话!”他摔了摔头,重新端起香槟,他用手支住头,默然沉思,眼睛注视着菜盘。忽然,他抬起头来,笑了,一边笑,一边爽朗的说:“我真的没这个权利,来干涉你们的恋爱!我很自私,很霸道,只因为我自己失去了爱人,我就希望你们每个人都失去爱人!这是病态,是不正常的!别理我的话,阿青,也别理我的话,阿蓝。你们是自己的主人,要怎么做,就请怎么做!不要再受我的影响了!”他站起身,放下酒杯,转身欲去。
“你要去哪儿?”韶青惊问。“菜都没吃完呢!”
“我必须走开!”他哑声说:“这种烛且香槟、夜色,和你们两个,使我心痛。两个女孩,都为别人笑,为别人哭,属于我的笑和哭呢?也早已属于别人了。对不起……”他走向门口,好像喝香槟也会喝醉似的。“我要走了。我要去找个女孩吃消夜,她会对我说,我喜欢你的嘴,我喜欢你的腿……”韶青走过去,拉住他的手,把他带回桌边来。
“别走了。”她柔声说:“你就在这儿吃消夜吧!我会对你说,我喜欢你的嘴,我喜欢你的腿……”
他重新坐下,仔细看她。
“你说谎!”他笑着。“你根本看不到我的嘴,我留了胡子!你看不到!”“哈!”韶青挑起了眉毛,笑了。“我以为你醉了,原来你清醒得很呢!”“醉,是根本没有醉。”他喝了口香槟,开始吃菜。他的眼光在两个女孩身上转。“清醒,我也不见得清醒。如果我醉了,我会吻你们两个,如果我够清醒,我就根本不会到这儿来找你们了。”韶青和迎蓝对视了一眼,再惊愕的看向黎之伟。黎之伟没看她们,又在那儿自顾自的唱起歌来:
“……阿黎背着那重重的壳呀,
一步一步的往上爬,七楼七楼两只黄鹂鸟,
阿嘻阿哈哈的在笑他,
醇酒美人你无份呀,你要上来干什么?……”却上心头17/269
接下来好长的一段日子,迎蓝都过得有些昏昏沉沉,迷迷惘惘的。达远的工作又进入了轨道,忙碌、紧张,听不完的电话,回不完的信,订不完的见客时间,打不完的字……忙碌也好,忙碌可以治疗人的心病,可以冲淡某些回忆。冲淡,真的冲淡了吗?她不敢说。阿奇留下的纸条,始终在她皮包里,她几乎时时刻刻,都会把它拿出来看上一两遍,但是,她始终没有拨过那个电话号码。
她知道,不拨这个号码,确实是受了黎之伟的影响,怕黎之伟嘲笑她,怕黎之伟骂她,怕自己“提不起,放不下”而最后还是走进萧家的大门。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电话,一天、两天,一星期、两星期,一个月、两个月……日子一旦这样规律的滑过去,她打电话的可能性就越少。惰性和矜持变得一日比一日深。真要叫他回来吗?这个电话一打,她就命定属于萧家了,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。而且……而且……阿奇说过只等她一星期,现在已经好多个星期了,万一他在国外已有女友,她岂不是又去自取其辱?这电话是万万不能打了。另外一方面,黎之伟的变化几乎要令人喝采。他上班一个月后,已经成为老板的红人,他分期付款买了辆摩托车,背着个老爷照相机,不分昼夜的跑新闻,常常晚上来小鲍寓里吃晚饭,他还边吃边赶新闻稿,一顿饭没吃完,他又跳起来去报社缴稿了。有时,已经三更半夜了,他会忽然打个电话来,问她们两个允不允许一个“累坏了”的小记者上来和她们共享几分钟的恬静。每当这种时候,她们总是披着睡袍放他进来。他会坐在地毯上,背靠着沙发,真的累得动都不能动。韶青会立刻为他冲杯热牛女乃,再煎个蛋,强迫他吃下去。迎蓝会好奇的缠住他,问:
“今天有什么大新闻?”
“有啊!”他精神一振,立刻睁开眼睛,眼光灼灼的说:“有个七十五岁的老太太,今天和她孙子的朋友结婚了,那男孩子只有十八岁。”“胡说!”韶音笑着打他一下。“那里会有这种怪事!那男孩的家里怎么会同意?”“男孩家里倒没话说,因为男孩是个孤儿,我访问他为什么要结婚?他傻兮兮的问我:不结婚也能有家吗?也能有儿有女,有孙儿孙女曾孙子吗?我觉得有义务开导他一下,告诉他娶个年龄相当的女孩,将来一定也有个大家庭。那男孩睁大眼睛说:那我岂不是要再等五十年,我好不容易找了条捷径,你别来混我!”韶青和迎蓝都笑了,迎蓝傻傻的问了一句:
“他并不爱她吗?”“啊呀,我的好小姐,”黎之伟大叫:“世界上真正为爱情结婚的有几对?”
迎蓝涨红了脸,痛在心里,气在眉头。
“我跟你赌,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为爱情而结婚!”
韶青慌忙跑过去,搂着迎蓝的脖子,亲昵的说:
“爱赌的毛病还没改啊!动不动就要跟人赌!”
黎之伟喝完了他的牛女乃,笑嘻嘻的凑过头来:
“别生气,”他沉稳的说:“我相信你们都会为爱情而结婚!我祝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!明天,我会去找些有人情味的新闻来告诉你们……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又说:“今天还有个花边新闻,我照了相。有个太太跟丈夫吵架,一气从五楼上跳下去,刚好丈夫下班回家,看到有人跳楼,本能的就上前一抱,谁知人体下坠的冲力很大,丈夫被压昏了,太太倒没事,等救护车赶到的时候,丈夫说了一句话:‘恨我,也不必用这么古怪的方法谋杀我!’说完就死了。”他站起来,蓦然间大急特急:“糟糕,我的照片还没送进暗房,明天怎么见报!我走了,我要赶到报社去!拜拜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