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走出了房门,高太太看着他。
“看样子,你也不回来吃晚饭了?”
“是。”高太太点点头。“去吧!”她苦笑了一下。“孩子一长大,家就成了旅馆!事实上,比旅馆还简单,不需要登记!”
斑望对母亲歉然而又亲昵的笑笑,跑走了。
斑寒呢?高寒又来到了钟家。整个暑假,他跑钟家跑得最勤。像有一块无形的吸铁石,带着强大的吸力,就把他往钟家吸去。每次到了钟家,可慧笑脸迎人,翠薇嘘寒问暖,文牧冷眼审察,女乃女乃默然接受……而盼云呢?盼云是难得一见的,除非到吃晚饭的时间,她绝不下楼,吃饭时也目不斜视。她难得一笑,难得说话,更难得看他一眼。他的存在与不存在,好像都与她毫无关系。可是,他已经在一日比一日更深切的渴望里,快要爆炸了。怎么有如此冷漠的女人?怎么有如此固执于孤独的女人!怎么有如此可恶的女人?怎么有……老天!他狠狠的吸气,怎么有如此灵性的、典雅的、飘逸的、月兑俗的、楚楚动人的女人!他快要疯了,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要疯了!带着高望给他的刺激,带着种毅然的决心,带着种郁闷与恼怒的迫切,他又来到钟家。
可慧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,赤着脚,盘着腿,垂目观心,双手合十的坐在沙发中间,高寒惊奇的看着她,问:聚散两依依11/29
“你在干什么?”“打坐啊!瑜伽术的一种!”她笑着叫。跳下地来,直奔到他身边,看了看手表。“你迟到了,你说三点钟来,现在都快四点半了,你这人怎么如此没有时间观念?等得我急死了,满屋子乱转,转得女乃女乃头疼,女乃女乃说,如果你心烦,这样子盘腿坐着,眼观鼻,鼻观心,心无杂念,就不会烦了。所以,我就在这儿‘打坐’!”她一口气,像倒水似的说着,声音清脆明亮,像一串小银铃在敲击。
他咬咬嘴唇。“有效吗?”他问。“什么有效吗?”“打坐啊!”“没效!”她睫毛往上一扬,双眸澄澈如水。
“怎么呢?”“因为啊──因为──”她拉长声音,瞅着他,笑意在整个脸庞上荡漾。“因为我‘心有杂念’!”
他的心跳了跳,望着可慧,望着整间客厅,客厅里除了他们,一个人都没有,显然,大家都有意避开了。至于盼云,盼云不到吃晚饭是不会下楼的。他望着可慧,那么甜甜的笑,那么温柔的眼睛,那么羞答答而又那么坦荡荡的天真……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,卑鄙透了!斑寒啊斑寒,他在心中呼唤着自己,如果你利用这样一个纯洁无邪的女孩子来做“桥梁”,你简直是可耻!既可耻又卑鄙!你怎能欺骗她?怎能让她以及每一个朋友亲戚都误解下去?你该告诉她,你该对她说明……或者,他的心更加疯狂的跳起来──或者,她会帮助你!她是那么善良,那么热情的,她说过:
“人该为活着的人而活着,不该为死去的人而死去!”
她说过,是的,她说过。他瞪着她,那样急迫而热切的瞪着她,带着那么强烈那么强烈的一种渴望,可慧被他看得面红耳热,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了。
“你干什么?”她推推他。有五分害羞,有五分矫情。“又不是没看过我,这样直勾勾瞪着人干什么?”她用手指绕了绕发梢。“觉得我和平常不同吗?我早上去烫了头发,剪短了好多,你喜欢吗?我妈说我这样看起来比较有精神,你喜欢吗?”
抱歉!他想,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换了发型。
“怎么不说话呢?”她再推他。“你今天有点特别,神秘兮兮的干什么?”他深抽了一口气,伸手握住了她的手,他的脸色变得又严肃又郑重。他的声音却是吞吞吐吐的。
“可慧,”他嗫嚅着:“我──我有些话要跟你讲,你──
你坐下来好吗?”她坐了下去,紧挨在他身边,她的眼睛里燃满了期待,嘴角噙着笑意,整个脸庞上,绽放着青春的喜悦,和幸福的光采。他瞪着她,说不出话来了。
“说呀!”她催促着,闪动着眼睑。“可慧,可慧……”他咬紧牙关,磨牙齿,他真恨自己,很简单的一句话,可慧,咱们只是普通朋友,大家都不要陷进去……不好,不如直接说:可慧,我爱的不是你,追求的也不是你……也不好!他转动眼珠,心乱如麻,嘴里又吐不出话来了。“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?”她低低的,好低好低的问,柔柔的,好柔好柔的问。她的面颊靠近了他,发丝几乎拂在他脸上。“你说嘛,说嘛!你是属狮子的,狮子怎么变得这样畏缩起来?你说嘛!”她鼓励着。
“我不属狮子,”他轻哼着。“我属蜗牛。”
“属蜗牛?”她又怔了。“为什么属蜗牛?”
“脑袋缩在壳里,没种!窝囊!”
“怎么了?”她伸手模模他的手背:“你在生气?是不是,我感觉得出来,你在生气!”
是的,他在生气,生他自己的气,生很大很大的气。他咬嘴唇,皱眉头,满面怒容。她转动着眼珠子,悄悄的打量他,她那温软的小手,仍然触模着他的手背。
“可慧,”他终于冒出一句话来:“有徐大伟的信吗?”
“噢!”她轻呼一声,吐出一口长气,笑容一下子在她脸上整个浮漾开来。她叫了起来:“老天爷,你生了半天气,是为了徐大伟的信呵!我告诉你,我发誓,我只回了一封,也没写什么要紧话。如果你真生这么大气……”她垂下睫毛,有些羞涩,面颊绯红了。“我以后就不回他信好了!”
斑寒又深抽了口气,要命!怎么越讲越拧了呢?他定定的望着她,她的脸更红了,眼睛更深了,嘴角的笑意醺然如醉了。他困难的咽了咽口水,正想说什么,有阵熟悉的“叮叮当当”的小铃铛声震动了他,他转过头去,一眼看到小尼尼嘴里衔着个毛线球从楼梯上飞奔而下,浑身的毛都飘飞起来。而盼云,难得一见的盼云!正紧追在后面,嘴里不住口的轻呼:“尼尼!别跟我闹着玩!把毛线还我!尼尼!尼尼……”她猛的收住步子,看到那亲亲热热挤在一块儿的高寒和可慧了。她呆了呆,返身就预备回上楼去。
斑寒迅速的跳起身子,像反射作用一般,他窜过去抱起了地上的尼尼,走过去,他把尼尼递给她。
盼云伸手接尼尼。立刻,她大吃一惊,因为高寒已经飞快的握住了她的手腕,尼尼和楼梯扶手遮着他们,他把她的手握得好紧好紧,握得她痛楚起来。
“可慧,”高寒叫着,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念头,要支开可慧!他的嘴唇有些发颤,他的心狂跳着,他觉得自己卑鄙极了。但是,他知道,他如果放走了这个机会,他可能永远没有机会了。那狂猛的心跳和发疯般的热切把他浑身都烧灼起来了。他大声的说:“你能不能去给我冲一杯柠檬汁?我来你家半天,一口水都没喝着!”
“噢!我忘了!”可慧天真的叫着,喜悦和幸福仍然把她包围得满满的,她根本没发现那站在楼梯口的两个人有任何异状。跳起身子,她就轻快奔进厨房里去了。
“放开我!”盼云低声说,恼怒的睁大眼睛。“你在干什么?”
“明天下午两点钟,我在青年公园大门口等你!”他压低声音,急促的、命令性的说:“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,你一定要去!”“你明知道我不会去,”她静静的说:“我也不想听你任何话!你该对可慧认真一点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