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倒不反对。”他说。
她看了他一眼,虚弱的笑了笑。谁在乎你的反对与不反对呢?如果书培发现她又抽烟又喝酒,不知道会怎么说!书培,她咬咬牙,这名字在她心中引起一阵抽搐般的疼痛。他今晚在苏家,想必,正和那小酒涡在研究“明月几时有?把酒问青天”吧!她那支“明月何时有”就和“梦的衣裳”一般的褪色了。“那个男人是谁?”他忽然问。
她惊跳起来,手里的酒差点泼出了杯子。
“什么男人?”她模糊的问。
“那个──让你这么悲哀,这么寥落,这么神思恍惚的男人!别告诉我没有那个人,我眼看著你从一朵盛开的小花,像缺乏养分一般的枯萎下来。采芹,我说你变了,并不是你的抽烟喝酒,或者是你的服装打扮,而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困难的组织著自己的句子:“怎么说呢?你现在显然过得很好,你不愁衣食了,你穿著华丽,而且越来越懂得打扮自己了。可是,你反而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贫穷了。最起码,你失去了笑容,失去了欢乐,那时候的你,像是个幸福的喷泉,靠近你身边的人,都会沾上你幸福的水珠。而现在呢,水珠在你的眼睛里,你好像──时时刻刻都会流泪。”他沉著的看她,低问:“为什么?”她迷茫而慌乱的迎视著他的目光。从不知道他是这样深刻的研判著她,更不知道他是这样观察入微,而直视到她内心深处去。这使她紧张而惶恐了,关若飞,他是那样一个成熟的、深沉的、含蓄的、独来独往的男人,生活在他自己由琴声而谱成的世界里……应该根本不会去注意到她呵!可是,当她现在面对著这张很男性,轮廓很深,有对深沉而充满感性的眼睛……的这张脸孔时,她知道她错了。他在注意她,而且是太注意了。这使她心跳,使她不安,使她急于想逃避了。
“我不想谈我的故事!”她很快的说,语音短促。
他点点头,抽了一口烟,他玩弄著手里的打火机。他的目光凝视著自己的手,根本不看她,声音平平静静的:
“我没有勉强你去谈。只是,你常常使我觉得心里充满了恨意,你知道──我很恨你吗?”
“恨我?”她愕然的说,瞪著他:“为什么?”
“我恨你那份美丽,恨你为别人发光,为别人黯淡,为别人伤心!……恨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!”
她蓦然惊跳,放下酒杯,她想站起身来。
“我要去弹琴了,”她慌乱的说:“你喝多了酒,你大概是醉了!”“坐下来,别动!”他用手按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。“这是我今晚喝的第一杯酒,怎么可能醉?我想说这几句话,已经想说很久了。你必须听我说!”
“我不能。”她轻轻的说,睁大了眼睛,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怯怯的落在他脸上。他抬起眼睛来,一接触到她这对坦白而受惊吓的眼光,他就觉得内心的震动有如万马奔腾了。她的声音低柔如水,清幽而温存:“关若飞,我不能听你。让我坦白告诉你吧,在我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起,我就心有所属了。”她用舌头舌忝舌忝嘴唇,眼睛睁得更大了。“我一直是他的,永远是他的,我不会背叛他,也不可能背叛他,你懂吗?”彩霞满天33/48
他瞪著她,内心的万马奔腾化成了一片痛楚,他咬紧牙关,愿意用整个生命去交换她嘴中的那个“他”!“但是,”他哑声的说:“他待你好吗?他也像你爱他一样的爱你吗?他也永远是你的吗?他也不可能背叛你吗?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讷讷的挣扎著,觉得自己忽然软弱得像一团棉花球,浑身都没有力气,她的眼光雾蒙蒙的盯著他,努力想答出一句“有自信”的话:“我想是的!应该是的!我们都经过很多苦难,才能在一起,应该……应该……应该会……”“你想?应该?”他死盯著她。“你并没有把握,是不是?”他的语气沉著而有力,他的目光里有著穿透般的力量。“为什么要唱那支‘别问黄昏’?如果你真在幸福里,怎么不唱一支‘月满西楼’?或者──”他深抽一口烟,再重重的喷出来。“他曾经为你收集过阳光,现在,却在为别人收集阳光?”
“你……”她颤栗著,声音发抖了,脸色苍白了,眼里涌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,她的手指神经质的握住了餐巾。“你为什么要这样说?”她震颤著问,睫毛湿润。“你安心要破坏我对他的信心!不不,”她摇头,飞快的摇头。“你不要这样做,再也不要!必若飞,这样做是卑鄙的!我相信他,我信任他!这样就够了!”“是吗?你真信任他?”他继续问,几乎是残忍的继续问著。“那么,你的声音为什么发抖?你的脸色为什么发白?不,采芹,不要自己骗自己!你并不信任他,或者,你已经失去他了!”“不要!”她低喊,用双手蒙住了耳朵。“你再说这种话,我永远不要理你!你根本不了解我们,你只是胡思乱想,你希望我被遗弃,你狠心而恶劣!”“没关系,采芹,你尽避骂我,随你怎么骂!”他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干。“如果骂我能让你心里舒服,你就尽避骂,只是,你必须弄清楚一件事,你真的拥有这份爱情吗?你真的没有失去他?”“没有!没有!”她一叠连声的说:“绝没有!”
他叹口气,深深的靠进椅子里,仔细的看她。
“他有没有来过这儿?”他问:“他有没有听你弹过琴?”
她摇摇头,把手从耳朵上放下来。
“他不会来的。”她低语,眼睛根本不敢正视他。“他在读大学,这儿并不是大学生停留的地方。”
“哦,大学。”他点点头,声音低沉而有力。“采芹,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,你在那儿,那儿就是我停留的地方,不管我是大学生或不是大学生,不管我有能力进来或没有能力进来!假若我穷,我就会站在门口等你!我绝不会──绝不可能让你每晚十二点钟一个人回家!”他站起身子,凝视著她,声音变得很柔和了,柔和得几乎要滴出水来:“你坐在这儿别动,喝点酒,休息休息,想一想。我去帮你把下面的琴弹完。”他从她身边走过,离开了桌子。她立即把脸藏进手心里,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绞痛。是的,他说出了若干的事实,他挑动了她内心深处的隐痛。她失去他了,她失去他了!她失去他了!他从不来听她弹琴,他从不问她在喜鹊窝的一切,他从不接她回家。但是,他却会在深夜时分,送苏燕青回家,只因为“女孩子走夜路太危险!”是的,她失去他了!
她握著酒杯,啜干了杯子。小弟又给她另外送上了一杯,她昏沉沉的接了过来,在内心那翻江倒海般的痛楚中,迷茫的饮著酒。然后,她听到电子琴的音浪,如小溪奔湍,如细雨敲窗,如鸟声啁啾……神奇的跳跃在夜空里,那么美妙的弹奏!琴键到了他手底就变成有生命的了。她伸手拿过桌面上他留下的香烟和打火机,为自己燃上了一支烟,然后,她喷著烟雾,忽然惊奇的听到他开始唱歌,关若飞在唱歌!她迷惘的抬起眼睛,正看到他默默的望著这个角落,他的眼光深幽如水雾里的寒星,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,她从不知道他有这么好的歌喉:“不管你的心在何处流浪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