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珊看着她。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脑子里却浮起了“爱桐杂记”中的一段——后来,韦鹏飞曾把爱桐杂记整个交给她,她也熟读了其中的点点滴滴。那一段是这样写的:
欣桐不喜欢下厨房,她最怕油烟味,且有洁癖。每次她穿着轻飘飘欲飞的衣裳,在厨房中微微一转,出来时总有满脸的委屈,她会依偎着我,再三问:
“我有油味吗?我有鱼腥味吗?”
“你清香如茉莉,潇洒如苇花,飘逸如白云!”
她笑了。说:“别恭维我,我会照单全收!”
我看她那飘然出尘之概,看她那纤柔的手指,看她那吹弹欲破的皮肤,真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!从此,我不许她下厨房,怕那些油烟味亵渎了她。
“你在想什么?”阿裴问。
她惊觉过来,发现自己把一棵小白菜,已经扯得乱七八糟了。她看看阿裴,阿裴不知道有“爱桐杂记”,如果阿裴读了“爱桐杂记”,不知会有怎样的感想?
“你一定很奇怪我今天会去找你吧?”阿裴问,把菜下了锅,那“嗤拉”一声油爆的响声,几乎遮住了她的话,她的脸半隐在那上冲的烟雾里。灵珊惊奇的发现,她连在厨房中的动作,都是从容不迫的,飘逸而美妙的。
“是的,非常出乎意外。”她回答。
“说穿了,很简单。”她熟练的炒着菜,眼睛注视着锅中的蒸气。“耶诞节那晚,你一再盘问我的名字,我的年龄。后来,你喝醉了,你对我说:阿裴,你不可能是个六岁孩子的母亲!”“我说了这句话吗?”灵珊惊愕的。
“是的,你说了。那时你已醉得歪歪倒倒,我心里却很明白,知道你和楚楚必定有关系。我留下了邵卓生的电话号码,第二天就把邵卓生约出来了。”
灵珊望着手里的菜叶发愣。
“自从我离开了楚楚,这么些年来,我没见过她。她爸爸说,除非我回去,要不然,永不许我见楚楚。我不能离开陆超,就只有牺牲楚楚,我知道,她爸爸会把她带得很好,我并没有什么不放心。何况,她还有爷爷女乃女乃。我忍耐着不去打听她的一切,这些年来,我真做到了不闻不问的态度。连他们住在那里,我都不知道。我明白,孩子一定以为我死了。爷爷女乃女乃一定告诉她,我死了。”她微笑起来,眼睛里有抹嘲弄的意味。“他们是那种人,宁可接受死亡,也不愿接受背叛。”
灵珊不说话,客厅里,唱机中传出“万世巨星”里的插曲“我不知道如何去爱他”。
“我以为,我可以轻易摆月兑掉对楚楚的感情,我也真做到了,这些年来,我很少想到她,我生活得很快活,很满足。直到耶诞夜,你说出那句话,我当时依旧无动于衷,后来,却越来越牵挂,越来越不安。第二天,我和邵卓生见了面,才知道你和韦家是邻居,也才知道,你是楚楚的老师。”
灵珊深思的,悄然的抬头看阿裴,心想,你还知道别的吗?你还知道我和韦鹏飞的关系吗?你还知道我不止是邻居和老师,也可能成为孩子的后母吗?阿裴用碟子盛着菜,她那迷蒙的眼神是若有所思的,深不可测的。她看不出她的思想。“其实,”阿裴继续说:“我既然知道了楚楚的地址和学校,我也可以不落痕迹的,偷偷的去看她。但是,我觉得这样做很不光明,也很不方便。我一再说服自己,算了吧,就当我没生这个孩子,就当我已经死了!因为,见了面,对我对她,都没有什么好处。我压制又压制,这几个月来,我一直在和自己作战。但是,今天,我再也熬不住了,我想她想得发疯。”她直视着灵珊。“我答应你,我不会给你增加麻烦,明天中午,你把她带出来,我们一起吃一顿午餐,你可以告诉她,我只是你一个朋友。我不会暴露身分,绝对不会。”
“你要我瞒住她父亲做这件事?”
“是的。”“你怎么知道楚楚不会告诉她父亲?”
“楚楚顶多说,刘阿姨带我和一个张阿姨一起吃饭,就说我姓张吧!韦鹏飞不会知道这个张阿姨是谁。楚楚也不会知道。”灵珊深深的望着她。“我为什么要帮你呢?”
阿裴抬起头来,迎视着她。阿裴那对如梦如雾的眼睛迷迷蒙蒙的,像两点隐在雾里的星光,虽闪烁,却朦胧。她嘴角的弧度是美好的,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,那笑容也像隐在雾里的阳光,虽美丽,却凄凉。她低语着说:
“你没有理由要帮我的忙,我也无法勉强你。如果我说我会很感激你,我又怕——你不会在意我感激与否。但是——
灵珊,”她咬了咬牙,眼里泪光莹然。“我的第六感告诉我,你会帮我的。”灵珊默然片刻,只是呆呆的望着她。
“好!”她终于下决心的说。“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,也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。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,可是,我答应你了。”
阿裴的脸上绽出了光彩,她的眼睛发亮。
“那么,说定了,明天中午我去幼稚园门口等你!”
“不如说好一个餐厅,我带她来。”
“福乐,好吗?或者她爱吃冰淇淋。”
“好的,十二点半。”阿裴看了她好久好久。终于,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,她又是泪,又是笑。“你是个好心的女孩,灵珊,老天一定会照顾你!”
“未见得!”她低语。“我还没闹清楚,我是人,还是妖怪呢!”“你说什么?”阿裴不解的。
“没什么。”灵珊掩饰的说,眼光依旧停在阿裴脸上。“阿裴,”她忍不住的开了口。“你为了陆超,牺牲了一个家庭,牺牲了女儿,现在,你这样想念楚楚,你是不是——很后悔呢?”
“后悔什么?后悔选择陆超吗?”
“是的。”她侧着头,想了想。“当初跟随陆超的时候,很多人对我说,陆超是不会专情的,陆超是多变的,陆超总有一天会离开我,而我说:陆超爱我三天,我跟他三天,陆超爱我一年,我跟他一年,现在,他已经爱我四年了。”“可是,你并不以此为满足,是吗?你希望的是天长地久,是吗?刚刚你还说,如果他变心,你会杀了他!”
“是的,我说了。”她出神的沉思。“我已经走火入魔了。”
“怎么?”她不解的。“我不该这样自私,是不是?可是,爱情是自私的。我应该很洒月兑,是不是?我怎么越来越不洒月兑了?我想,我确实有点走火入魔!最近,我常常管不住自己的思想和。或者,我快毁灭了。上帝要叫一个人灭亡,必先令其疯狂!”她摇摇头,忽然惊觉的。“我们不谈这个!今晚,我太兴奋了。走,我们吃饭去!”把碗筷搬到餐厅,他们吃了一餐虽简单,却很“融洽”的晚餐。席间,邵卓生很高兴,他谈音乐,谈合唱团,谈赛门和卡芬可的分手……灵珊从不知道他会如此健谈,会懂这么多的东西,她用新奇的眼光望着邵卓生。阿裴却始终耐心的,笑嘻嘻的听着邵卓生,偶尔,加上一两句惊叹:
“哦,真的吗?”“噢,你怎么知道?”“太妙了!”随着她的惊叹,那邵卓生就越说越有精神了。
饭后,他们席地而坐。阿裴抱了一个吉他,慢慢的,心不在焉似的拨着那琴弦。她长发半掩着面颊,衣袂翩然。风吹着窗间的风铃,铃声与吉他声互相鸣奏,此起彼伏,别有一种动人的韵味。阿裴的手指在弦上灵活的上下,琴声逐渐明显,逐渐压住了那风铃的音响。她在奏着那支“我不知道如何去爱他”。灵珊望着她的手指,倾听着那吉他声,不觉心动神驰,听得痴了。忽然间,有人用钥匙在开门,阿裴像触电一般,丢下了吉他,她直跳起来,面颊顿时失去了血色,她哑声说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