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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一片云 第35页

作者:琼瑶

她望著他,倾听著,泪水慢慢涌进她的眼眶,盛满在眼眶里,她那浸在水雾里的眼珠,亮晶晶的像两颗寒星。“我回来了,我母亲像是捡回了一件失去的珍宝,她用各种方式来搏得我的欢心,不惜从她所教的女中里,带回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。而我,买了摩托车,每天奔波著,只是打听你的消息。你上班下班,我跟踪你,我也见过你的丈夫。”他咬咬牙。“嫉妒得几乎发狂!然后,我发现你每天黄昏的漫游,我必须用最大的意志力,克制自己不来找你,可是,到今天……”他的声音低弱了下去。“我失败了!你从杂志社出来,眼光朦胧如梦。你那么瘦小,那么孤独,那么哀伤……你不知道,你脸上的表情,似乎总在哀悼著什么。于是,我自问著:你快乐吗?你幸福吗?为什么你身上没有快乐与幸福的痕迹?所以,我冲上来了!”他深深的望著她,喷出一口烟雾,他低哑的问:“我现在必须问你一句,你快乐吗?你幸福吗?”她在他那强烈的告白下撼动了,又在他那灼灼逼人的目光下慌乱了。紧张中,她仍然想武装自己:

“我应该很快乐,也应该很幸福……”

“我不跟你谈应该还是不应该,我只问你到底快乐还是不快乐?”他强而有力的问,紧盯著她。

“我快乐不快乐,或是幸福不幸福,与你还有什么关系呢?”她挣扎的说:“那都是我的事了!”

“有关系!”他伸过手来,一把握住了她的手,紧紧的捏住了她。“我需要知道,我还有没有机会,来争取我所失去的幸福!”“你没有了。”她忍心的说,泪珠在睫毛上颤动。“你早就没有了!”“是吗?”他更紧的握牢她的手,似乎想要捏碎她,他的眼光深深的,火焰般烧灼的盯著她。“是吗?这是你的由衷之言吗?甚至不考虑几分钟?你知不知道……”他重重的吸著气:“我现在没有自尊,没有骄傲,没有倔强和自负,我什么都没有了!我在求你……”他的眼眶潮湿,声音里带著难以压抑的激情与震颤。“我知道我已无权求你回到我身边,我在做困兽之斗!我只求你说出你心里的话——我真的没有机会了?一点机会都没有了?真的吗?真的吗?”

她那睫毛上的泪珠,再也停留不住,就沿著面颊滚落了下去。她试著想抽回自己的手,但他紧握著她不放。她挣扎著说:“孟樵,你弄痛了我!”

他松开了手,她立即抽回去。于是,倏然间,他发现她的手指在流血,他不自禁的惊呼了一声:

“我弄伤了你,给我看!”他再去抓她的手。

“不要,没什么!”她想掩饰,但他已一把抓牢了她。于是,他发现,她手指上戴著一个结婚钻戒,当他握紧她的时候,并没有注意这戒指,只是激动的握牢了她。而现在,这钻石的棱角深嵌进另外两只手指的肌肉里,破了,血正慢慢的沁了出来。他看著,眉头骤然紧蹙起来,他心痛而懊恼的低嚷:“我又弄伤了你,我总是伤害你!”

她注视了一下那手指,抬起睫毛来,她眼里泪光莹然。深吸了口气,她终于冲口而出的说:

“弄伤我的,是那个结婚戒指!”

第十五章

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。

友岚坐在客厅的沙发里,一口一口的喷著香烟,很长一段时间,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。顾太太坐在立地台灯下面,正用钩针钩著件毛线披风——宛露的披风。她的手熟练的工作著,一面不时抬头看看壁上的挂钟,再悄眼看看友岚,那钟滴答滴答的响著,声音单调的,细碎的,带著种压迫的力量,催促著夜色的流逝。

终于,当顾太太再抬眼看钟时,友岚忍不住说:

“妈!你去睡吧!让我在这儿等她!”

彼太太看了看友岚。“友岚,你断定不会出事吗?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回来呢?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,她每次都按时下班的……”

“我等到一点钟!”友岚简短的说:“她再不回来我就去报警!”他熄灭了烟蒂,声音里充满了不安,眼角眉梢,掩饰不住焦灼与忧虑的痕迹。“再打个电话问问段家吧!”

“不用问了,别弄得段家也跟著紧张,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,很可能她跟同事出去玩了,也很可能……”

门外,有摩托车的声音,停下,又驶走了。友岚侧耳倾听,顾太太也停止了手工。有钥匙开大门的声音,接著,是轻悄的脚步声,穿过了院子,在客厅外略一停留,友岚伸头张望著。门开了,宛露迟疑的、缓慢的、不安的走了进来,站在屋子中间。灯光下,她的眼光闪烁而迷蒙,脸色阴晴不定,神态是紧张的、暧昧的。而且,浑身上下,都有种难以觉察的失魂落魄相。“噢,总算回来了!”顾太太叫了起来,略带责备的看著宛露。“你是怎么了?友岚急著要报警呢!你到什么地方去了?我们打了几百个电话找你……”

“对不起。”宛露喃喃的说著,眼神更加迷乱了。“我……我碰到了一个老同学……”

“碰到老同学也不能不打电话回家呀!”顾太太说:“你该想得到家里会著急,我们还以为你下班出了车祸呢!害友岚打了好多电话到各派出所去查问有没有车祸?又开了车沿著你下班的路去找……”宛露对友岚投过来默默的一瞥,就垂下头去,低低的再说了一句:“对不起!”友岚熄灭了烟蒂,站起身来,他慢慢的走向宛露,他的眼光在宛露脸上深沉的绕了一圈,就息事宁人的对母亲蹙了蹙眉,微笑的说:“好了!妈!她平安回来就好了!你去睡吧,妈。宛露的脾气就是这样的,永远只顾眼前,不顾以后。从小到大,也不知道失踪过多少次了。”他用胳臂轻轻的绕住宛露的肩,低声说:“不过,此风不可长,以后再也不许失踪了。”

彼太太收拾起毛线团,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。点了点头,她往屋里走去。“好吧!你们也早些睡吧!都是要上班的人,弄到三更半夜才睡也不好,白天怎么有精神工作呢!尤其是友岚,工作可不轻松!”听出顾太太语气中的不满,宛露的头垂得更低了。友岚目送母亲的影子消失,他再注视了宛露一眼,就伸手关掉了客厅里的灯,把宛露拉进了卧室。房门才关上,友岚就用背靠在门上,默默的凝视著她,一语不发的、研判的、等待的、忍耐的望著她。宛露抬头迎视著他的眼光,模索著,她走到床边坐下。她的脸色好白好白,眼睛睁得好大好大,那大睁著的眼睛里没有秘密,盛满了某种令人心悸的激情,坦白而真诚的看著他。她的嘴唇轻轻的翕动著,低语了一句:

“他来找过我了!”他走近她的身边,也在床沿上坐下,他注视著她。好长的一段时间,他什么话都不说,只是注视著她。这长久而专注的注视使她心慌意乱了,她的睫毛闪了闪,头就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。他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,不容许她逃避,他捕捉著她的眼光。“你和他一直谈到现在?”他问。

“是的。”“谈些什么?”她哀恳般的看了他一眼。“谈——”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。“一些过去的事。一些很久以前的事。”他拂开她额前的一绺短发,定定的望著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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