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果你再不好好的开车,我就要真的生气了!”她把腰挺得直直的,脸上布满了不豫之色。“我不喜欢你这种态度,人生,有许多事,你不能用开玩笑的方式来处理,该严肃的问题就不是玩笑。”
他吸了口气,又发动了车子。一直开着车,他不再开口说话。萧依云半天听不到他的声音,忍不住就悄悄的看着他。
他板着脸,眼光直望着前方,身子挺直,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。她有些担心,有些懊悔,有些烦恼,轻轻的,她伸手模模他的手背,低语着问:“怎幺?生气了?”
他仍然直视着前方,仍然不语。半晌,他把车子停在中山北路一家西餐厅的前面。熄了火,他说:“我们下车吧!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西餐,但是,这儿的情调很适合谈话。”
她下了车,望着他。他依然板着脸,一丝一毫的笑容都没有。这和他平日的谈笑风生那幺迥然不同,竟使她有一种陌生的感觉。她更加懊恼了。她想,她已经把一切都弄砸了!
他生来就是那种玩世不恭的人,她却偏偏要他“严肃”!她是没有权利来改变别人的个性的,如果她爱他,她就应该迁就他!可是,难道他就不该迁就她吗?难道这样一句话就足以让他板脸了吗?难道她应该看他的脸色而“随机应变”吗?一层强烈的不满从她心中升起,她觉得委屈,觉得伤心,觉得沮丧……因此,当她在那幽暗的卡座上坐下来时,她已经泪光泫然了。
“吃什幺?”他问。
“随便。”她简短的回答,微微带着点哽塞。
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,然后,他代她点了沙拉和海鲜,他自己点了客通心粉,临时,他又吩咐侍者,先送来两杯酒。
酒来了,他注视着她。
“喝酒吗?”他问。
她端起酒杯来,赌气的把一杯酒一仰而尽,他伸过手来,一把握住了她的手,她发现他的手指冰冷。
“你在干吗?”他问,紧盯着她。
“我不要看你的脸色!”她说,任性的抓起自己的皮包。
“我不吃了,我要回家去了。”
他紧抓住她的手。
“坐好!”他说,沉重的呼吸着,他的眼光怪异,一瞬也不瞬的直视着她。“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“什幺?”她不解的,有点儿糊涂。
“你愿意嫁我吗?”他屏着气问。
她愕然的凝视他,还有一张脸比这张脸更“严肃”的吗?
还有一种神情比这种神情更“郑重”的吗?一时间,她觉得哭笑不得,然后,她又觉得又想哭又想笑。眼泪直在她眼眶里打转,她闪着眼睫毛,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。
他的手指更紧了。他的神情紧张。
“你愿意嫁我吗?”他再一次问,声音低沉而有力。“回答我!”
她含泪看他,仍然答不出话来。
“回答我!”他迫切的说,声音里已夹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。“我告诉你,依云,我一生没有认真过。你说得对,我爱开玩笑,我对什幺事都开玩笑,但是,刚刚在街上,我却并没有开玩笑,如果你觉得我在开玩笑,那是因为我太紧张。第一次,我面临我生命里最严重的一个问题,我不知道选择什幺时机来问才是最妥当的。让我坦白的告诉你,我从来没有害怕过,从来没有胆怯过,可是,在你面前,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,我却又害怕,又胆怯!所以,依云,如果你是好人,如果你可怜我,请你答复我:你愿意嫁我吗?”
依云注视着他,他的声音那样恳切,他的面容那样庄重,他的脸色那样苍白,他的语气那样可怜……她用手帕悄悄挥去睫毛上的泪珠。
“你……你不觉得,你问这个问题问得太早了吗?”她轻声说:“你看,我们才认识一个月!”
“你错了,依云,你的算朮太坏。”他说:“我第一次到你家,是我读大学一年级那一年,那是十二年前,如果认识十二年才求婚还算认识太短的话,要认识多久才算长呢?”
十二年前!居然那幺久了?那时她才只有十岁呢!依稀彷佛,还记得那个大男孩子,骑着提高了座垫的脚踏车,呼啸而来,呼啸而去。谁知道,十二年后,他会坐在这儿向她求婚?
“依云!”他叫。“回答我吧!”
她再凝视他。
“为什幺选择我?”她问:“是因为你喜欢过依霞吗?可是,我和依霞是完全不同的!”
“天!”他直翻白眼:“我告诉你,依云,不是我傲,不是我狂,如果当初我爱过依霞,她就根本不可能嫁给任仲禹,你信吗?”
她打量他,一直望进他的眼睛深处,于是,她明白了,他说的是实话。如果他真爱过依霞,任仲禹决非他的对手!她吸了口气。
“那幺,为什幺选我?”
“我想,这是命中注定的,”他说:“命中注定我一直找不到对象,结不成婚,因为……你还没有长大。”他紧握她的手,握得她发痛。“你一定要拖延时间吗?你一定要折磨我吗?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吗?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?”
“我……”她垂下了睫毛,终于低语了一句:“我不愿意。”
他惊跳。
“再说一遍!”他命令的。
“我不愿意!”
他的脸孔雪白,眼睛黝黑。
“你说真的?”他憋着气问。
“当然是假的!”她大声说,笑了,泪珠却滑落了下来。
“你怎能不答应一个男人的求婚?这个男人是你十五岁那年就爱上了的!”
“依云!”他大声叫,握紧了她。他喊得那样大声,使那端汤过来的侍者吓了好大的一跳,差点连汤带碗都摔到地上去了。
婚礼是在五月间举行的。
对萧家来说、这个婚事是太仓促了一些,仓促得使他们全家连心理上的准备都不够,萧太太不住的搂住依云,反反复复的说:“刚刚才大学毕业,我还想多留你两年呢!”
依云自己也不希望这幺快结婚,她认为从“恋爱”到“结婚”这一段路未免太短,她自称是“闪电式”。她说她还不想做个“妻子”,最好,是先订婚,过两年再结婚,但是,高皓天却叫着说:“我不能够再等,我一天,一小时,一分钟都不愿意再等!我已经等了十二年把你等大,实在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!”
“十二年!”依云嗤之以鼻。“别胡扯了!你这十二年里大概从没有想到过我,现在居然好意思吹牛等了我十二年?你何不干脆说你等了我三十年,打你一出娘胎就开始等起了!”
“一出娘胎就等起了?”高皓天用手抓抓头,恍然大悟的说:“真的!我一定是一出娘胎就在等你了,月下老人把红线牵好,我就开始痴痴的等,虽然自己也不知道等的是谁,却一直傻等下去,直到有一天,在电梯里被一个莽撞鬼一撞,撞开了我的窍,这才恍然大悟,三十年来,我就在等这一撞呀!”
“哎哟!”依云又好气又好笑。“他真说他等了三十年了,也不害臊,顺着杆儿就往上爬,前世准是一只猴子投胎的!”
“我前世是公猴子,你前世就准是母猴子!”
“胡扯八道!”
全家人都忍不住笑了,萧太太看着这对小儿女,世间还有比爱情更甜蜜的东西吗?还有比打情骂俏更动人的言语吗?
事实上,真正急于完成这个婚礼的还不止高皓天,比高皓天更急的是高皓天的父母。高继善是个殷实的商人,自己有一家水泥公司,这些年,随着建筑业的发达和高楼大厦的兴建,他的财产也与日俱增。事业越大,生意越发达,他就越感到家中人口的稀少。高皓天是独子,迁延到三十岁不结婚,他已经不满达于极点。现在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位小姐,他就巴不得他们赶快结婚,以免夜长梦多。高太太却比丈夫还急,第一次拜访萧家,她就迫不及待的对萧太太表示了:“你放心,我家只有皓天一个儿子,将来依云来了我家,我会比亲生女儿还疼,如果皓天敢欺侮她一丁丁一点点,我不找他算帐才怪!皓天已经三十岁了,早就该生儿育女了,我们家实在希望他们能早一点结婚,就早一点结婚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