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知道吗?何怀祖仍然在追求我。”
“不提他行不行?”高凌风蹙紧眉头。
“凌风,”小蝉担心的低下头去。“你不知道,我和怀祖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,家里以为我们的事已成定局,现在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,妈妈和爸爸很不开心。但是,他们不是那种要干涉儿女婚姻的父母,他们只对我说:‘把你的艺术家带回来给我们看看!’所以,凌风,你必须去见我的父母,这对你,是一件很重要的事!”
斑凌风用手直模脑袋。
“你干嘛?”小蝉问。“我在想,”高凌风吞吞吐吐的说:“碰钉子的时刻终于来了!”“别那样泄气,我爸爸妈妈又不是老虎!”“我不怕老虎,我只怕你父母不能慧眼识英雄!”
“你是英雄吗?”小蝉笑弯了腰:“别不害臊了,我看你倒有点像个狗熊呢!”“好!你骂人,我当狗熊,你只好当狗熊夫人,你又有什么光采?”“胡说八道!”小蝉红了脸,笑着说:“管你是英雄也好,是狗熊也好,下星期天,去我家见我父母!”
第五章
这一天终于来临了。坐在夏家那豪华的大客厅里,踩着又厚又软的地毯,看着那整片的落地长窗和丝绒窗帘,闻着满屋子的花香,吹着凉阴阴的冷气,望着落地窗外花木扶疏的院落……高凌风从头到脚都是不自在,那种又陌生又拘束的感觉压迫着他,夏继屏夫妇那锐利的眼光,一直在他脸上身上打转,使他比参加大专联考时还紧张。在这屋里,什么都是陌生的,连平日和他最接近的小蝉,也变得严肃而疏远了。
“听小蝉说,”夏继屏打量着他。“你是学森林的。”
“是的,我在森林系三年级,明年暑假就毕业了。”他局促的回答。“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呢?你们学森林的,是不是要上山去工作?”“原则上是的。但是,我的兴趣并不在山上,我预备在歌唱上去谋发展。”他坦白的回答。
“哦,”夏太太——小蝉的母亲——紧盯着他,似乎在研究他的相貌和体形。“你预备当一个声乐家?像斯义桂和卡罗素?你受过正规的声乐训练吗?”“不不!”高凌风解释着:“您误会了!我不要当斯义桂和卡罗素,我倒崇拜披头和汤姆琼斯!”
“你的意思,是想当一个歌星?”夏太太困惑的问,好像听到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。
“也可以这么说。”夏继屏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拢了起来,他望着面前那张年轻的,充满自信与傲气的脸孔。
“你会唱歌,这倒也不错,”他沉重的说:“不过唱歌这玩意儿只能消遣消遣,你是个农学院的大学生,却想把歌唱作为前途事业吗?”“有什么不可以呢?”高凌风忍不住扬起了眉毛,“慷慨激昂”的说:“这时代那一行都能出人头地,在美国,猫王啊,平克劳斯贝啊,都是亿万富翁而且受人尊敬,在英国,女王还封爵位给披头呢!”“哦!”夏太太眼光凌厉的看着他:“你是不是能唱得像披头和猫王一样好呢?”高凌风激动了起来。“我并没有说我唱得和他们一样好……”
“那么,你也做不了猫王和披头了?”夏太太口齿锐利的接口。“我却做得了高凌风!”高凌风朗声回答。
“很好,”夏继屏点着头,声音却显得相当僵硬了。“你似乎志气不小,但是,你怎么样开始这个事业?你预备在什么地方唱?”“夜总会也可以,歌厅也可以……”“夜总会和歌厅!”夏太太打断了他:“你预备唱些什么?在中国你总不能唱外国歌,那么,必然是那些哥哥呀,妹妹呀,爱情呀,眼泪呀,或者是黄梅调和莲花落了!”
听出夏太太语气里的讽刺意味,高凌风顿时被刺伤了。忽然间,他觉得自己在和两个“月球人”谈话,彼此说彼此的,完全无法沟通。他跳了起来,愤怒涨红了他的脸,他激怒的说:“伯母,我不是来接受侮辱的!”
夏太太蹙紧眉头,深思的看着高凌风。
“我并没有侮辱你,我只是和你谈事实,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?如果你觉得这是侮辱,那只能怪你选择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志愿!”“听我说,高凌风!”夏继屏接口说:“台湾的国情和欧美不一样,欧美能够有猫王和披头,台湾并不需要猫王和披头,需要的是脚踏实地去干的青年!”
“您是在指责我不脚踏实地了?”高凌风愤然的问。声音里充满了恼怒与不稳定。“不错!”夏继屏深沉的回答。
斑凌风瞅着他,那年轻的脸庞由红而转白了,他忍不住冷笑了起来。“没料到你们连歌唱是一种艺术都不知道!你们地位显赫,却如此思想保守,眼光狭窄……”
小蝉再也按捺不住了,在父母和高凌风谈话的时间内,她始终苦恼焦灼,而沉默的待在一边,现在,她跳了起来,警告的、大声的阻止着凌风对父母的冒犯。在她二十年的生涯里,从没对父母有过忤逆与不敬的行为。
“凌风!不许这样!”她喊着。
斑凌风很快的看了她一眼,他心底像被一把利刃刺透,小蝉!小蝉也站在她父母一边?在这栋豪华的住宅里,他高凌风是孤独的,寂寞的,寒酸的……他不属于这屋子,不属于小蝉的世界!“让他说!”夏继屏仍然深沉而稳重,语气里却有一股极大的力量。“高凌风!我们都是思想保守,眼光狭窄的老古董!你自以为是天才艺术家!是吗?我告诉你,你或者能唱唱歌,但是,唱歌不是一个男子汉的事业!我对你有一句最后的忠告,与其唱歌,不如去干你的本行,森林!”
“我想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事业!”高凌风大声喊。
“你当然有权利!”夏继屏紧紧的盯着他:“你还没有受过这个社会的磨练,你根本没有成熟,除了做梦以外,你什么都不懂!”“做梦?”高凌风喘着气,深沉的、悲愤的看着夏继屏。“我还能做梦,可悲的是,这世界上太多的人,已经连梦都没有了!”夏继屏震怒了!这鲁莽的、眼高于顶的混小子,乳臭未干,却已懂得如何刺伤别人了!他恼怒的说:
“你太放肆了!斑凌风!你眼高于顶、浮而不实!只怕将来是一事无成!从今天起,我只能警告你,你可以做梦唱歌,当歌星,当猫王,当披头,但是,你却从此不可以和我女儿来往!”高凌风高高的昂着头,他直视着夏继屏,狂怒而坚定的,一字一字的说:“伯父,我很尊敬你,你可以骂我眼高于顶,浮而不实,你可以轻视我的志愿,渺视我的未来。但是,你无法限制我的感情,我告诉你,我爱小蝉,爱定了!”
说完,他转过身子,就大踏步的,直冲出夏家的客厅。小蝉目睹这一切,她昏乱了,慌张了,手足失措了!她身不由己的追着高凌风,大叫着:
“凌风!凌风!”“小蝉!”夏太太喊:“别追他!你回来!”
小蝉站定了,望着父母,她满面泪痕,声音哽塞,她呜咽着对父母喊:“你们为什么不好好和他谈?你们为什么不设法去了解他?”喊完,她抛开父母,仍然直追出大门。
外面,高凌风已经气冲冲的走到阳明山的大道上了。沿着大道,他像个火车头般喘着气,往前直冲。生平没有受过如此大的侮辱,生平没有受过这么多的轻视!他直冲着,脚步又快又急,后面,小蝉在直着脖子喊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