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本来也不想再来了,见人,应酬,说话,都是讨厌的事,我觉得我像个被人摆布的小玩偶。”
于是,她真的就再也不去云涛了,一直到画展结束,她都没在云涛露过面。十月初,画展才算结束,但是,她剩余的画仍然在云涛挂着。这次画展,引起了无数的评论,有好的,有坏的,正像雨秋自己所预料“毁誉参半”,但是,她却真的成名了。
“名”,往往是件很可怕的东西,雨秋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潇潇洒洒的满街乱逛了,再也不能跑到餐馆里去大吃大喝了,到处都有人认出她来,而在她身后指指点点。尤其,是她和俊之在一起的时候。
这天,他们又去吃牛排,去那儿的客人都是相当有钱有地位有来头的人物。那晚的雨秋特别漂亮,她刻意的打扮了自己,穿了一件浅紫色的缎子的长袖衬衫,一条纯白色的喇叭裤,耳朵上坠着两个白色的圈圈耳环。淡施脂粉,轻描眉毛,由于是紫色的衣服,她用了紫色的眼影,显得眼睛迷镑如梦。坐在那儿,她潇洒月兑俗,她引人注目,她与众不同,她高雅华贵。俊之点了菜,他们先饮了一点儿红酒。
气氛是迷人的,酒味是香醇的,两人默默相视,柔情万种,连言语似乎都是多余的。就在这时候,隔桌有个客人忽然说了句:“瞧,那个女人就是最近大出风头的女画家!名叫秦雨秋的!”
“是吗?”一个女客在问:“她旁边的男人是谁?”
“当然是云涛的老板了!”一个尖锐的女音:“否则,她怎幺可能这样快就出名了呢?你难道不知道,云涛画廊已经快成为她私人的了!”
俊之变了色,他转过头去,恶狠狠的瞪着那桌人,偏偏那个尖嗓子又酸溜溜的再加了两句:“现在这个时代呀,女人为了出名,真是什幺事都肯干,奇装异服啦,打扮得花枝招展啦!画家,画家跟歌女明星又有什幺不同?都要靠男人捧才能出名的!你们知不知道,例如×××……”她的声音压低了。
俊之气得脸发青,把餐巾扔在桌上,他说:“我没胃口了,雨秋,我们走!”“坐好!”雨秋安安静静的说,端着酒杯,那酒杯的边缘碰触着她的嘴唇,她的手是稳定的。“我的胃口好得很,我来吃牛排,我还没吃到,所以不准备走!”她喝着酒,他发现她大大的饮了一口。“你必须陪我吃完这餐饭!”她笑了,笑得开心,笑得洒月兑。她一面笑,一面喃喃的念着:“闻道人须骂,人皆骂别人,有人终须骂,不骂不成人,骂自由他骂,人还是我人,请看骂人者,人亦骂其人!”她笑着,又喝了一大口酒。
俊之用手支着头,望着她那副笑容可掬的脸庞,只觉得心里猛的一阵抽痛,一时间,竟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那晚,回到雨秋的家,俊之立刻拥住了她。
“听我!”他说:“我们不能这样子下去!”
雨秋瞅着他,面颊红艳艳的,她喝了太多的酒,她又笑了起来,在他怀中,她一直笑,一直笑,笑不可抑。
“为什幺不能这样子下去?”她笑着说:“我过得很快乐,真的很快乐!”她又笑。
“雨秋!”他注视着她。“你醉了。”
“你知道李白说过什幺话吗?”她笑仰着脸问,然后,她挣开了他,在客厅中旋转了一子,他那缎子衣袖又宽又大,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线条,她喜欢穿大袖口的衣服。
“五花马,千金裘,呼儿将出换美酒,与尔同消万古愁!”她又转了一下,停在俊之面前。“怎样?忧愁的俊之,你那幺烦恼,我们不如再开一瓶酒,与尔同消万古愁!好不好?”
他把她一把抱了起来。
“你已经醉了,回房去睡觉去,你根本一点酒量也没有,你去睡一睡。”
她横躺在他怀抱里,很听话,很乖,一点也不挣扎,只是笑。她用手勾着他的脖子,长发摩擦着他的脸,她的唇凑着他的耳朵,她悄悄的低语:“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
“是什幺?”他问。
她更紧的凑着他的耳朵,好轻好轻的说:“我爱你。”
他心为之颤,神为之摧。再看她,她已经躺在他怀里睡着了,那红扑扑的面颊,红润润的嘴唇,像个小婴儿。他把她抱进卧房,不舍得把她放下来,俯下头,他吻着她的嘴唇,她仍然知道反应他。终于,他把她放在床上,为她月兑去了鞋子,拉开棉被,他轻轻的盖住了她。她的手绕了过来,绕住了他的脖子,她睡梦朦胧的说:“俊之,请不要走!”
他震动了一下,坐在床沿上,他哑声说:“你放心,我不走,我就坐在这儿陪你。”
她的手臂软软的垂了下来,她的头发散在枕头上,她呓语般的低声说了句:“俊之,我并不坚强。”
他愣了愣,心里一阵绞痛。
她翻了个身,把面颊紧埋在枕头里,他弯腰摘下了她的耳环。她又在喃喃的呓语了,他把她的长发从面颊上掠开,听到她正悄声的说着:“妈妈说的,不是我的东西,我就不可以拿。我……不拿不属于我的东西,妈妈说的。”
她不再说话,不再呓语,她沉入沉沉的睡乡里去了。
他却坐在那儿,燃起一支烟。他很少抽烟,只在最苦闷的时间里,才偶尔抽一支。他抽着烟,坐着,在烟雾下望着她那张熟睡的脸庞,他陷入深深的沉思里。
同一时间,贺家却已经翻了天。
不知是哪个作家说过的,如果丈夫有了外遇,最后一个知道的一定是妻子。婉琳却并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,打雨秋开画展起,她已经听到了不少风风雨雨。但是,她在根本上就拒绝相信这件事。二十几年的夫妻,俊之从来没有背叛过她。他的规矩几乎已经出了名了,连舞厅酒家,他都不肯涉足,这样的丈夫,怎会有外遇呢?他不过是业务上的关系,和一个女画家来往的次数频繁了一点而已。她不愿去追究这件事,尤其,自从发生了雨柔出走的事件之后,俊之对她的态度就相当恶劣,他暴躁不安而易发脾气,她竟变得有些儿怕他了。她如果再捕风捉影,来和俊之吵闹的话,她可以想象那后果。因此,她沉默着。但,在沉默的背后,她却也充满了畏怯与怀疑。不管怎样相信丈夫的女人,听到这一类的传言,心里总不会很好受的。
这天午后,杜峰的太太打了个电话给她,她们都是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了,杜太太最恨杜峰的“逢场作戏”,曾经有大闹酒家的记录。每次,她和杜峰一吵架,就搬出俊之来,人家贺俊之从不去酒家!人家贺俊之从不包舞女!人家贺俊之对太太最忠实!现在,杜太太一得到消息,不知怎的,心里反而有份快感,多年以来,她羡慕婉琳,嫉妒婉琳,谁知婉琳也有今天!女人,是多幺狭窄,多幺自私,又多幺复杂的动物!
“婉琳,”她在电话里像开机关枪般的诉说着:“事情是千真万确的了,他们出双入对,根本连人都不避。秦雨秋那女人我熟悉得很,她是以浪漫出了名的,我不但认得她,还认得秦雨秋的姐姐秦雨晨,秦雨晨倒是个规规矩矩的女人,可是雨秋呵,十六、七岁开始就乱交朋友,闹家庭革命,结婚、离婚、恋爱,哎哟,就别提有多少风流韵事。我们活几辈子的故事,只够她闹几年的。现在她是抓住俊之了,以她那种个性,她才不会放手呢!据他们告诉我,俊之为她已经发疯了,婉琳,你怎幺还蒙在鼓里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