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入睡以后,她走进了书房。她在书房中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。因为,她知道,耿若尘每晚都要在书房中小坐片刻。在她的潜意识里,是否要等待耿若尘,她自己也不知道。但,无论如何,耿若尘没到书房里来。夜深了,她叹口气,拿了一本《双珠记》走出书房。又情不自禁的去看看耿若尘的房门,门关着,灯也灭了。她再叹口气,走进自己的房间。
触目所及,又是一枝新鲜的红玫瑰!她奔过去,拿起那瓶玫瑰,同样的,底下压着一张纸条:“明知相思无用处,无奈难解相思苦!有情又似无情时,斜风到晓穿朱户,问君知否此时情,只恐梦魂别处住,无言可诉一片心,唯祝好梦皆无数!”
她握紧了这张纸条,仰躺到床上,从她躺着的位置,她可以看到窗外天空的一角,有颗星星高高的挂在那儿,对她一闪一闪的亮着。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跳,那样沉重的,规律的,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胸腔。她闭了闭眼睛,浑身散放着的热流把全身都弄得热烘烘的。她再张开眼睛,那星光仍然在对她闪亮。有光,有热,有心痛,有狂欢,有期待,有担忧……这是什幺症象?天!这是什幺症象?她陡的跳了起来,望着床头的那架电话机。风雨园中每个房间都有电话,而且像旅社的电话般能直接拨到别的房间里。她瞪视着那电话机,然后,她抓起听筒,拨到隔壁的房间里。
第七章
雹若尘几乎是立刻就拿起了听筒。
“喂?”他那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。
“喂,”她轻应着,喉中哽塞。“我刚刚看到你的纸条。”
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。
“别告诉我我是个傻瓜,”他喑哑的,急切的说:“别告诉我我在做些傻事,也别告诉我,你心里所想的,以及你那个X光!什幺都别说,好雨薇,”他的声音轻而柔,带着一抹压抑不住的激情,以及一股可怜兮兮的味道。“别告诉我任何话!”
“不,我不想告诉你什幺,”雨薇低叹着说,声音微微颤抖着。“我只是想请你走出房门,到走廊里来一下,我有句话要当面对你说。”
他沉默了几秒钟。
“怎幺?”她说:“不肯吗?”
“不,不,”他接口:“我只是不知道你想做什幺,是不是我又冒犯了你?哎!”他叹气:“我从没有怕一个人像怕你这样!好吧,不管你想对我做什幺,我到门口来,你可以把那朵玫瑰花扔到我脸上来!”说完,他立即挂了线。
雨薇深吸了口气,从床上慢慢的站了起来,抚平了衣褶,拂了拂乱发,她像个梦游患者般走到房门口,打开了门,耿若尘正直挺挺的站在那儿,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,他脸上有种犯人等待法官宣判罪状似的表情,严肃,祈求,而又担忧的。
她走过去,心跳着,气喘着,脸红着。站在他面前,她仰视着他,这时才发现他竟长得这幺高!
“假若──假若我告诉你,”她轻声的,用他爱用的语气说:“我活到二十三岁,竟然不懂得该如何真正的接吻,你会笑我吗?”
他紧盯着她,呼吸急促了起来。
“你──”他喃喃的说:“是──什幺意思?”
她闭上了眼睛。
“请你教我!”她说,送上了她的唇。
半晌,没有动静,没有任何东西碰上她的嘴唇,她惊慌了,张开眼睛来,她接触到了他的目光,那样深沉的、严肃的、恳切的、激动的一对眼光!那样一张苍白而凝肃的脸孔!
她犹豫了,胆怯了,她悄悄退后,低语着说:“或者,你并不想──教我?”他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,于是,猝然间,她被拥进了他的怀里。他的唇轻轻的碰着了她的,那样轻,好象怕把她碰伤似的。接着,他的手腕加紧了力量,他的唇紧压住了她。她心跳,她喘息,她把整个身子都倚靠在他的身上,双手紧紧的环抱着他的腰,她没有思想,没有意识,只感得到两颗心与心的撞击,而非唇与唇的碰触。终于,他抬起头来了,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。
她睁开眼来,不信任似的望着面前这张脸,就是这个人吗?几个月前,曾因一吻而被她打过耳光的人?就是这个人吗?那被称为“浪子”的坏男人?就是这个人吗?搅得她心慌意乱而又神志昏沉?就是这个人吗?以后将会在她生命里扮演怎样的角色?
“雨薇。”他轻唤她。
她不语,仍然痴痴的望着他。
“雨薇,”他再喊。
她仍然不语。
他用手一把蒙住了她的眼睛。
“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!”他喑哑的说:“你好象看透了我,使我无法遁形。”
“你想遁形吗?”她低问,把他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拉开。
“你想吗?”
“在你面前遁形吗?”他反问。“不,我永不想。”
“那幺,你怕什幺呢?”
“怕──”他低语:“怕你太好,怕我太坏。”
她继续紧盯住他。
“你坏吗?”她审视他的眼睛。“有多坏?”
“我不像你那样纯洁,我曾和一个风尘女子同居,我曾滥交过女友,我堕落过,我酗酒,玩女人,赌钱,几乎是吃喝嫖赌,无所不来。”
“说完了吗?”她问。仍然盯着他。
“是的。”他祈求似的看着她。
“那幺,”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。“你愿意再教我一次如何接吻吗?”
他闭上眼睛,揽紧她,他的嘴唇再捉住了她的,同时,一滴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面颊上。吻完了,他颤栗的拥紧了她,在她耳边低语:“从此,你将是我的保护神,我不会让任何力量,把你从我身边抢走!”
第二天,对江雨薇来说,日子是崭新的,生命也是崭新的,连灵魂、思想、与感情统统都是崭新的。早晨,给老人打针的时候,她止不住脸上那梦似的微笑。下楼时,她忍不住轻快的“跳”了下去,而且一直哼着歌曲。当耿若尘出现在她眼前时,她心跳而脸红,眼光无法不凝注在他脸上。耿若尘呢?他的眼睛发亮,他的脸发光,他的声音里充塞着全生命里的感情:“早,雨薇,昨晚睡得好吗?”
老人在旁边,雨薇不好多说什幺,只是对他微笑,那样朦朦胧胧的,做梦般的微笑。
“不!”她低语:“我几乎没睡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他轻声说。
“咳!”老人咳了声嗽,眼光看看若尘,又看看雨薇:“你们两人有秘密吗?”他怀疑的问。今天,他的情绪并不好,因为一早他就被体内那撕裂似的痛楚在折磨着。
“哦,哦,”雨薇慌忙掩饰似的说:“没什幺,没什幺。”可是,她的脸那样可爱的红着,她的眼睛那样明亮的闪着,老人敏锐的望了她一眼,“爱情”明明白白的写在她脸上的。
“爸爸,你今天觉得怎样?不舒服吗?”耿若尘问,发现父亲的气色很不好。“放心,我还死不了!”老人说,脸上的肌肉却痛苦的扭曲着。
雨薇很快的走过去,诊了诊老人的脉。
“我上楼去拿药,”她说:“如果你吃了不能止痛,你一定要告诉我,我好打电话给黄医生!”
“我用不着止痛药!”老人坏脾气的嚷。“谁告诉你我痛来着?”
“不管你用得着用不着,你非吃不可!”雨薇说,一面奔上楼去。
老人叽哩咕噜的诅咒了几句,回过头来望着耿若尘:“我说她是个女暴君吧?!你看过比她更蛮横的人吗?我告诉你,她将来那个X光非吃大苦头不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