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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鸥飞处 第46页

作者:琼瑶

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转,终于跌落了下来,她鼻中酸楚而喉中呜咽。

“你哭了!我听到了。”他说,声音沉重、喑哑、而急切。

“我来看你!”

“你胡闹!”她哭着叫。立即,她提醒着自己﹔镇静!镇静!你要镇静!撒谎不是你的拿手吗?从小,你撒过多少次谎了,为什幺这个谎言如此难以开口!“慕槐,”她呜咽着说,“你不能来!”

“是的,我昏了!”他急急的说:“我不知道自已在说什幺,你别哭吧!”

“我跟你说,慕槐,”她再次提起勇气,很快的说:“我没有很多的时间,世澈随时会回来。我只是告诉你,我在和他谈判,事情多半会成功,但是,你不能露面,决不能露面,不要打电话给我,不要设法见我,总之,别让世澈有一点儿疑心到你身上,否则所有的谈判都不能成功。你懂了吗?慕槐?”

俞慕槐沉默了片刻。

“慕槐?”她担忧的喊。

“我知道了,”他说:“我会忍耐。但是,你真有把握能成功吗?”

“我有把握!”她急急的说:“你信任我吗?”

“是的,”他说:“我信任。”

她闭上眼睛,一串泪珠纷纷滚落。

“你等我消息,”她继续说:“我一有消息就会给你打电话,但是你别坐在电话机旁边傻等,你照常去工作,我一星期以后再和你联络。”

“一星期吗?”他惊叫:“到那时候我已经死掉了!”

“你帮帮忙,好吗?”她又哭了,这哭泣却决非伪装。“你这样子教我怎幺能作战?”

“哦,我错了,羽裳,我错了。”他急切的说:“我忍耐,我答应你,我一定忍耐!可是,不管你进行得如何,你下星期一定要给我电话,下星期的今天,我整天坐在电话机边等消息,你无论如何要给我电话!”

“好的,我一定给你电话,”她抹了抹泪:“再有,我们的事,别告诉慕枫,她会告诉世浩……”

“我了解。”

“我要挂断电话了,慕槐。”

“等一等!”他叫:“你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去争取吧?你会吗?”

“我们的幸福就都悬在这上面了,不是吗?她哽塞的说。”你不信任我?”

“不,不,我信任,真的信任。”他一叠连声的说:“好羽裳,我以后要用我的一生来报答你,来爱护你!”

她深吸了口气。

“慕槐,我真的要挂电话了,秋桂在厨房里,隔墙有耳,知道吗?”

“好的,”他长叹一声。“我爱你,羽裳。”

“我也爱你。”她低语,抽噎着:“不管我曾怎幺欺骗过你,不管我曾怎样对不起你,但是……请你相信我这一句话──你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深爱的男人!”说完这句话,她不再等对方的答复,就挂断了电话。双手紧压着那电话机,她把头仆在手上,无助的转侧着她的头,低低的、无声的、沉痛的啜泣起来。

就这样仆伏在那儿,她一直都没有移动,天色渐渐的阴暗了,细雨又飘飞了起来,窗外风过,树木萧萧。她坐着,像沉睡在一个阴森森的噩梦里,四面都是寒风,吹着她,卷着她,砭骨浸肌,直吹到她灵魂深处。

汽车喇叭声,大门开阖声,走进客厅的脚步声……她慢慢的抬起头来。

欧世澈站在她的面前,嘴角边笑吟吟的,正静静的凝视着她。

他们就这样相对注视着,好半天,谁都没说话。然后,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,微笑的斜睨着她,从齿缝中,低低的逼出一句话来:“还想离婚吗?嗯?”

她咽了一口口水,低声说:“为什幺你不放我?我家可以给你钱。”

“要我拿太太的赡养费吗?我不背这名义!”他笑着,笑得阴沉,笑得邪门。“你得跟在我身边,做我的好太太,别再闹花样,听到吗?嗯?即使你闹离婚,又怎样呢?不过给我闹来一个饭馆而已。”

“你这个……”她咬牙切齿。

“别说出来!”他把手指压在她唇上。“我们是恩爱夫妻,我不想打你。”

她瞪大眼睛望着他,忽然想起在那个遥远以前的雨夜里,她初逢俞慕槐,曾经信口编造了一个故事,内容是什幺呢?她杀了一个人,杀了她的丈夫!她望着眼前这张脸,那乌黑的眼睛,那挺秀的鼻子,那文质彬彬的风度,那含蓄的笑容……

她忽然想杀掉他,忽然觉得那渡轮上的叙述竟成了谶语!随着这念头的浮现,她身不由己的打了个冷战,赶快闭上了眼睛。

“怎幺了?你在发抖?”他平静的说,“你那脑袋里在想些什幺?杀掉我吗?”

她惊愕的睁开眼睛来,望着他,他依然在微笑。

“不要再转坏念头,听到吗?”他笑着说:“如果你再和那姓俞的在一起,你知道我会怎幺做!”他压低了声音:“我可以使他身败名裂,你如果高兴跟着他身败名裂也可以,不过还要赔上你父亲的名誉!想想清楚吧!好太太!”

她被动的看着他,他的手仍然紧捏着她的下巴。

“我……”她低低的说:“下星期就飞美国。”

“我知道了,”他说:“这才是个好太太呢!让我们一起到新大陆去另创一番天下,嗯?你应该帮助我的事业,帮助我经营五龙亭……”

“那不是你的事业,那是我父亲的!”

他的手捏紧了她,捏得她发痛,但他仍在笑着。

“不要再提你父亲的什幺,如果你聪明的话!那餐馆昨天还是你父亲的,今天,它是我的了。”他的头俯近了她,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。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:“羽裳,学聪明一些,记住一件事,你已经嫁给了我,你要跟我共同生活一辈子呢!”

“你想折磨我到死为止,是吗?”她低问。

“你错了,羽裳,”他安静的微笑着。“我什幺时候折磨过你?别轻易给我加罪名,连秋桂都知道我是个脾气最好的丈夫呢!你父亲也知道,只有你欺侮我,我可从来没有欺侮你呵!”

她闭着嘴,不愿再说任何的话了。

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。

“好了!”他愉快的说:“我想,风暴都已经过去了,我们仍然是亲亲爱爱的小夫妻,不是吗?来,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,我饿了!”

她觉得自己那样软弱,软弱得毫无抵抗的能力,她只能顺从的站了起来,僵硬的迈着步子,跟着他走进了餐厅。

没有任何一个星期比这个星期更漫长,没有任何一个星期比这个星期更难挨。每一分钟,每一秒钟都是那样缓慢而滞重的拖过去的。俞慕槐终日心神不定,神思恍惚,连在报社里,他都把工作弄得错误百出。待在家里的日子,他显得如此的不安定,时而忧,时而喜,时而沉默得像一块木头,时而又雀跃着满嘴胡言乱语。这情形使俞太太那幺担忧,她询问慕枫说:“你哥哥最近又交了什幺新的女朋友吗?”

“新的女朋友?”慕枫诧异的说:“我看他是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呢!他心里只有杨羽裳一个,不可能再有别人的!”

“那幺,”俞太太压低了声音说:“你哥哥会不会和那杨羽裳暗中来往?那就非闹出笑话来不可了!”

“这……不大可能吧!”慕枫说:“那欧世澈精明厉害,羽裳怕他怕得要命,哪儿敢交男朋友?”

“羽裳怕他?”俞太太像听到一个大新闻一般。“那孩子还会有怕的人吗?我看她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。”

“但是她怕欧世澈,我们都看得出来她怕他,我不知道……”她神色暗淡的说:“世澈是不是欺侮过她,羽裳曾经抱着我大哭过,那个家──世浩说像个冰窖,我看比冰窖还不如。唉,”她叹口气:“这叫一物有一制,真没料到羽裳也会碰到个如此能挟制她的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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