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这份寂静里,突然间,大门口响起了两声喇叭响,杨羽裳惊跳起来,带着一脸的惶恐,她仓促的说:“糟了,怎幺想到他又回来了?我真的要去问问秋桂菜够不够了!”她转身往厨房就跑。
欧世浩和慕枫两人面面相觑,慕枫立即站了起来,很快的说:“羽裳,你别麻烦了,我和你开玩笑呢,我们还有事,不能在你这儿吃晚饭了,我们马上就要走!”
杨羽裳迅速的折了回来,她一把抓住了慕枫的手,带着一脸祈求的神情望着她,急急的说:“慕枫,你千万别走!你陪陪我吧!我去厨房又不是要赶你们走!”慕枫站在那儿,怔了。一时间,她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。尤其,当她看到杨羽裳那一脸的惶急与祈求的时候,她是真的傻了。杨羽裳,那飞扬跋扈的杨羽裳,那不可一世的杨羽裳,那骄纵自负的杨羽裳,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可怜兮兮的小熬人?就在慕枫的错愕之中,门口响起了欧世澈的声音:“羽裳!你就不晓得到门口来欢迎你的丈夫吗?只会躺在沙发里想你的旧情人吗?”
“世澈!”杨羽裳轻轻的喊了一声。
欧世澈走进了客厅,看到世浩和慕枫,愣了愣,马上笑嘻嘻的说:“你们怎幺来了,没看到摩托车呀!”
“我们散步来的!”
“在雨里散步吗?好兴致!”欧世澈重重的拍了拍世浩的肩。“当兵滋味如何?”
“你是过来人,当然知道。现在这单位还挺轻松的,要不然怎幺有时间来玩呢?”
“好极了!”世澈转向杨羽裳。“帮我留世浩和慕枫吃晚饭,我马上要出去!”
“你不在家吃晚饭吗?”杨羽裳问。
“我有个应酬。”他看看世浩:“世浩,你们坐一坐,我和我老婆有点话要说。”他望着羽裳,“来吧,到卧室里来,我有点事要和你商量。”
杨羽裳咬咬嘴唇。
“世澈!”她轻声的、微带抗议的叫。“世浩和慕枫又不是外人!”
“羽裳!”欧世澈瞅着她,微笑的。“你来吗?”他领先走上了楼梯。
杨羽裳抱歉似的看了慕枫一眼,就低垂着头,乖乖的、顺从的走上楼去了。
慕枫目送他们两人的影子消失在楼梯顶端,她掉过头来,望着欧世浩,她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与悲痛,她的脸色微微带着苍白。
“你哥哥在捣些什幺鬼?”她低问:“我看我们来得很不是时候呢!”
欧世浩长叹了一声。
“天知道!”他说:“连我都不了解我哥哥!”
“我看我们还是走吧。”
“这样走太不给羽裳面子了,”欧世浩摇摇头。“我们必须吃完饭再走!”
他们待在客厅里,满月复狐疑的等待着。从楼上,隐隐传来了羽裳和世澈的谈话声,声音由低而逐渐提高,显然两人在争执着什幺问题。他们只听到好几次提到了“钱”字。然后,足足过了大约十五分钟,欧世澈下楼来了,他脸上是笑吟吟的:“真对不起呵,不能和你们一起吃晚饭,好在是自己人。你们多坐坐,陪陪羽裳,我的事情忙,她一个人也怪闷的。好了,我先走一步,再见!世浩,你代我招待慕枫,不要让她觉得我们欧家的人不会待客!”
一面说着,他已经一面走出了大门。慕枫站在那儿,一句话也没说,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离去。世浩说了声再见,也没移动身子,他们听着大门阖拢,听着汽车马达发动,听着车子开远了。两人才彼此看了一眼。
“这是个家吗?”慕枫低声问。
“这是个冰窖,”世浩摇了摇头。“怪不得羽裳要生一个火了。”
楼梯上一阵脚步响,他们抬起头来,羽裳走下来了,她的面颊光光的,眼中水盈盈的,慕枫一看就知道她哭过了。但是,现在,她却在微笑着。
“嗨!”她故做轻快的嚷:“你们一定饿坏了!秋桂!秋桂!快开饭吧,我们都饿了呢!”
秋桂赶了进来。
“已经摆好了,太太!”
“好了吗?”羽裳高兴的喊,挽住了慕枫:“来,我们来吃饭吧,看看有什幺好东西可吃!”
他们走进了餐厅,坐下了,桌上四菜一汤,倒也很精致的。羽裳拿起了筷子,笑着对世浩和慕枫嚷:“快吃!快吃!饿着了别怪我招待不周呵!就这几个菜,你们说的,有什幺吃什幺,我可没把你们当客人!快吃呀!吧嘛都不动筷子?干嘛都瞪着我看?你们不吃,我可要吃了,我早就饿死了!”
她端起饭碗,大口的拨了两口饭,夸张的吃着。慕枫握着筷子,望着她。
“羽裳,”她慢吞吞的说:“你可别噎着呵!”
杨羽裳抬起头来,看着慕枫。然后,倏然间,一切伪装的堤防都崩溃了,她拋下了筷子,“哇”的一声就哭了起来,一面哭,她一面站起身来,往客厅奔去,又直奔上楼。慕枫也拋下筷子追过来,一直追上了楼。羽裳跑进卧室,仆倒在床上,放声痛哭。慕枫追过来坐下,抱住了她的头,嚷着说:“羽裳!羽裳!你怎样了?你怎样了?”
羽裳死死的抱住了慕枫,哭着喊:“我要重活一遍!慕枫!我要重活一遍!但是,我怎样才能重活一遍呢?我怎样才能?怎样才能?怎样才能?”
近来,一直没有什幺大新闻发生,报社的工作就相当闲暇。这晚,不到十一点,俞慕槐的工作就已经结束了。靠在椅子中,他燃起一支烟,望着办公厅里的同事。那些同事们埋头写作的在埋头写作,高谈阔论的在高谈阔论。他深吸一口烟,心底那股寥落的感觉又悄悄的浮了上来,“发病”的时候又到了,他知道。自从那霏霏不断的雨季一开始,他就感到“病症”已越来越明显,他寥落,他不安,他暴躁而易怒。
“小俞,忙完了?”一个声音对他说,有个人影遮在他面前,他抬起头,是王建章。
“是的,没我的事了。”他吐了一口烟雾。
“准备干什幺?”王建章问。
“现在吗?”他看看表。“想早些回家去睡觉。”
“这幺早睡觉吗?”王建章喊着:“跟我去玩玩吧,去华侨,好不好?你不是还挺喜欢那个叫丽苹的舞女吗?要不然,我们去五月花喝两杯,怎样?”
俞慕槐沉默了一下,那还是半年前,当杨羽裳刚结婚的时候,他确实沉沦了一阵子,跟着王建章他们,花天酒地,几乎涉足了任何风月场所,他纵情声色,他呼酒买醉,他把他那份无法排遣的寥落与失意,都抖落在那灯红酒绿中。幸好,这沉沦的时期很短,没多久,他就看出自己只是病态的逃避,而在那灯红酒绿之后,他有着更深重的失意与寥落,再加一份自卑与自责。于是,他退了出来,挺直了背脊,他又回到了工作里。
但是,今晚,他有些无法抗拒王建章话中的诱惑力,他实在害怕回到他那间孤独的屋子里,去数尽长更,去听尽夜雨!他应该到什幺地方去,到什幺可以麻醉他的地方去。他再一次看看手表。
“现在去不是太晚了吗?”他还在犹豫。
“去舞厅和酒家,是决不会嫌晚的!”王建章说。
“好吧!”他站起身来,拿起椅背上的皮外衣。“我们去酒家,喝他个不醉无归好了!”
他们走出了报社,王建章说:“把你的车子留在报社,叫出租车去吧,这幺冷的天,我可没兴趣和你骑摩托车吹风淋雨。”
“随你便。”俞慕槐无所谓的说,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。他们钻进了车子,直向酒家开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