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枫愣愣的呆住了!
深夜。
杨羽裳穿著睡袍,盘膝坐在床上,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吉他。她轻轻的拨弄着琴弦,反复的奏着同一首曲调,奏完了,再重复,奏完了,再重复,她已经重复的弹奏了几十遍了。她的眼光幽幽的注视着窗外,那棵大榕树,像个朦胧的影子,耸立在夜色中。今夜无风,连树梢都没有颤动。听不到风声,听不到鸟鸣,夜,寂静而肃穆,只有她怀中的吉他,叮叮咚咚的敲碎了夜。
敲碎了夜!是的,她敲着,拨着,弹着。她的眼光随着吉他的声响而变得深幽,变得严肃,变得迷茫。把头微向后仰,她加重了手指的力量,琴声陡的加大了。张开了嘴,她不由自主的跟着琴声唱了起来:“夜幕低张,海鸥飞翔,去去去向何方?回旋不已,低鸣轻唱,去去去向何方?我情如此,我梦如斯,去去去向何方?我情如此,我梦如斯,去去去向何方?”
拌声停了,吉他也停了,她呆坐了几分钟,眼光定定的望着窗子。然后,她换了个曲调,重新拨弄着吉他,她唱:“经过了千山万水,经过了惊涛骇浪,海鸥不断的追寻,海鸥不断的希望,日月迁逝,春来暑往,海鸥仍然在找寻着它的方向!”
拌声再度停了,她抱着吉他,一动也不动的坐着,像个已经入定了的老僧。接着,她忽然拋掉了手里的吉他,一下子扑倒在床上,把头深深的埋进枕头里,她开始悲切的、沉痛的啜泣了起来。
房门迅速的打开了,杨太太闪了进来。关好房门,她径直走到女儿的床前。摇撼着她的肩膀,急急的说:“怎幺了?怎幺了?怎幺了?”
“哦,妈妈,”杨羽裳的声音从枕头里压抑的飘了出来。
“我觉得我要死了。”
“胡说!”杨太太温和的轻叱着,扳转了杨羽裳的身子,杨羽裳仰躺了过来,她的头发零乱,她的泪痕狼藉,但,她的眼睛却清亮而有神。那样大大的睁着,那样无助的望着母亲。
“真的,”她轻声说:“我要死了。因为我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了。画画,唱歌,作诗,交朋友,旅行,甚至开玩笑,捉弄人……没有一样事情我感兴趣的,我觉得我还不如死了。”
杨太太凝视着女儿,她一向承认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孩子,不知道她的意愿,不知道她的思想,也不知道她的心理。
可是,现在,面对着这张年轻的、悲哀的、可怜兮兮的面庞,她忽然觉得自己那幺了解她,了解得几乎可以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去。
“羽裳,”她低声说,在女儿的床沿上坐了下来。“你和欧世澈在一起不开心吗?”
“不是欧世澈,与欧世澈毫无关系!”羽裳有些暴躁的说:“他已经用尽方法来讨我的欢心了。”
“那幺,”杨太太慢吞吞的说:“是为了俞慕槐了?对吗?这就是你的病谤了。”
杨羽裳静静的仰躺着,静静的望着她的母亲。她并没有因为母亲吐出“俞慕槐”这三个字而惊奇,也没有发怒,她安静得出奇,安静得不像往日的羽裳了。
“是的,俞慕槐。”她承认的说:“我想不出用什幺方法可以杀掉他!”
“你那样恨他吗?”杨太太问。
“是的,我恨透了他,恨不得杀了他!”
“因为他没有像欧世澈那样来讨你欢心吗?因为他没有像一般男孩子那样臣服在你脚下吗?因为他没有像个小羊般忍受你的播弄吗?还是因为──他和你一样倔强,一样任性,一样自负。你拿他竟无可奈何?”
“哦,妈妈!”杨羽裳惊喊:“你以为我希奇他的感情?你以为我爱上了他?”
“你不是吗?”杨太太清晰的反问,目光深深的盯着女儿。
“羽裳,”她叹息的说:“妈妈或者不是个好妈妈,妈妈或者不能深入的了解你,帮助你,使你快乐。但是,妈妈毕竟比你多活了这幺多年,多了这幺多经验,我想,我了解爱情!羽裳,妈妈也是过来人哪!”
杨羽裳瞪大了眼睛,注视着母亲。
“我虽然不太明白你和俞慕槐之间,是怎幺一笔帐,”杨太太继续说:“但是,以我所看到的,和所知道的事来论,都是你不好,羽裳。你欺侮他,你戏弄他,你忽略了他是个大男人,男人有男性的骄傲与自尊哪!”
“妈妈!”杨羽裳恼怒的喊:“你只知道我戏弄他,你不知道他也戏弄我吗?那天晚上,他约我出去散步,我对他是真心真意的,你知道他对我说些什幺?……”
“不用告诉我,”杨太太说:“我可以猜到。羽裳,你先捉弄他,他再报复你。你们像两只冬天的刺猥,离开了都觉得冷,靠在一块儿又彼此刺得疼。事实上,你们相爱,你们痛苦,却谁也不肯让一步!”
“妈妈!”杨羽裳惊愕的怪叫着。“你竟然认为我和他相爱吗?”
“不是吗?”杨太太再反问了一句。“如果他不爱你,今天早上就不会到我们家来受气了。”
“他来受气还是来气我?”杨羽裳大叫:“他根本是存心来侮辱我的!”
“羽裳,你需要平静一些,客观一些。他今天早上来的时候,据秀枝说,是兴致冲冲的,一进门就找你,所以,他是为你来的。但他在客厅里碰到了欧世澈,你假若聪明点,就会知道情敌见面后的不自在。世澈又表现出一副和你熟不拘礼的态度来,这已够打击他了,而你还偏偏服装不整的和欧世澈跑出来,你想想,羽裳,如果你是他,你会怎样呢?”
杨羽裳呆了,从床上坐起身来,她弓着膝,把下巴放在膝上,微侧着头,深思的看着母亲。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,眼睛里逐渐闪出一种异样的光彩来。
“再说,羽裳,如果他不爱你,他怎幺会生那样大的气呢?你知道,羽裳,今天早上的情形,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误会你和欧世澈已经好得不得了了!”
“我能怎幺样呢?”杨羽裳烦恼的叫:“难道要我打锣打鼓的告诉他,我和欧世澈只是普通朋友,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吗?”
“你不必打锣打鼓,”杨太太微笑了起来。“你只要压制一点你的骄傲和你的火气,你只要给他机会去表白他的感情。羽裳,”杨太太慈爱的抚模着杨羽裳那满头乱发。“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女人吧!淘气任性的时期应该已经过去了。女人该有女性的温柔。”
杨羽裳沉默了。半晌,她抬起眼睛来,困惑而迷茫的注视着母亲。
“妈,你为什幺帮俞慕槐说话?你喜欢俞慕槐胜过欧世澈吗?”
杨太太笑了。
“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,都各有长处,也各有短处。”她说:“不过,我喜欢谁根本没有关系,问题是你喜欢谁。你到底喜欢谁呢?羽裳?”
杨羽裳默然不语。
“我是个很开明的母亲,一直都太开明了,我从没有干涉过你的事情。”杨太太好温柔好温柔的说:“我现在也不干涉你。我只能提醒你,提醒你所注意不到的事,提醒你所忽略了的事,然后,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。”她抚平了她的头发。
“你当然知道,欧家已经正式来谈过,希望你和欧世澈早些完婚。”
“我说过我要嫁他吗?”杨羽裳困恼的说。
“你说过的,孩子。而且是当着很多人的面,当着俞慕槐的面,你宣布他是你的未婚夫!”
“哦,天!”杨羽裳翻了翻眼睛。“只有傻瓜才会把这种话当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