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瞅着我。
“我就是要帮助你父亲来了解你呀!”
“你真的是吗?”我忧愁的看着你那姣好的脸庞。“你不是的,晓寒,你自己都不了解我。现在,你做这件事只是为了你的虚荣而已。”
“我要证实我不是你家人认为的那样糟糕呀!”你无力的说,又垂下了睫毛。“这又何尝不是虚荣!”我说,望着你。你白皙的前额,你长长的睫毛,你美好的鼻子,和你那小的嘴……一阵强烈的心痛对我猛的袭来,我一把抱紧了你,不能遏止自己突发的颤栗。我喊着说:“晓寒,晓寒,回头吧,回复那个原来的你吧!让我们再过旧日的生活,无忧、无虑、甜蜜、安宁……让我们回复以往吧!求你,晓寒,不要再去姐姐那儿,不要去参与那个计谋,醒醒吧,晓寒!不要从我身边走开!”
你哭了,你挣扎着说:“我并没有要从你身边走开!我只是要帮助你,只是要帮助你!”
“但是,你会离开我了。”
“我不会,我决不会!”
我不再说话,因为我知道已无法挽回。哦,晓寒,我那鬓边簪着玫瑰花,终日笑容可掬的小妻子何处去了?
于是,你仍然去参加了那次宴会。
出乎我的预料,你和父亲的那次见面竟意外的成功。据说,你那天表现得雍容华贵,文雅有礼,而又谈笑风生。父亲做梦也没有把你和当日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媳妇联想在一起。你美丽,你活泼,你征服了全座的人,你也征服了我父亲!
那晚,你兴奋的回来,笑倒在我的怀里。
“我成功了!我成功了!你父亲直说我眼熟,问我是不是参加过你们公司的演员考试?你猜他要我做什么?他叫我明天去公司试镜呢!”
我默然不语,只精神恍惚的闻着你身上的香味;不是玫瑰花香,而是脂粉与酒香的混合。我知道,你明天一定会去。
望着你那发光的眼睛,那神采飞扬的面庞,哦,晓寒,我也知道了;那试镜一定会成功!
第二天,你整天整夜都没有回家,我并不担忧你的安全,我可以想像你的忙碌:试镜、应酬、谈话、吃饭、消夜……
然后,夜静更深,你已无法回到这荒郊野外。想必,你会睡在姐姐为你准备的绫罗锦缎之中,做一个甜甜的“准明星”之梦。而我,那夜枕着手臂,听阶前冷雨,听窗边竹籁,一直到天明。
第三天的晚上,你终于回来了,另一个崭新的你!周身都燃烧着喜悦、兴奋,和野心!你雀跃着,绕屋旋转,激动的对我嚷着:“哦,静尘,我从不知道生活是这样多采多姿的!我以前都算是白活了!”
停在我前面,你把那燃烧着的眸子凑到我眼前:“走吧,静尘,我们搬到台北去,那儿有一份全新的生活在等着我们!”
我用双手捧住了你的脸,痛心而忧愁的看着你,低沉的,一字一字的说:“别忘了,我就是从那种生活里跳到你身边的!”
你转动着美丽的大眼珠,困惑的看着我,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。半晌,你才用充满了怜悯及感动的语气说:“哦,静尘,我现在才了解你为我牺牲了一些什么,但是,别烦恼,我会补偿你!”
我心里一阵紧缩,顿时间兴味索然。我们之间的距离,已那样遥远了。放开了你,我走向窗边,咬住嘴唇,回忆着你手持浇花壶,站在玫瑰花丛中的样子。看不出我的伤感,你追到我的身边:“你没有问我,我试镜通过了,你知道吗?”
“我已料到了。”我语气冷淡。“你告诉爸爸你是谁了没有?”
“何必这么早就说呢?等你父亲对我有信心的时候再说吧!你知道他要我在新戏里演一个角色吗?他给我取了一个艺名,叫丁洁菲,这名字好吗?他说改为丁姓,如果按笔划排名,永远占优势!”
“设想周到!”我打鼻子里说。
“你有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一天?”你仍然兴致冲冲。
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,小苏曾说过:只要你有服装与化妆,必成为电影明星!那时我曾怎样嗤笑于他们的庸俗,我曾怎样自信的认为,你将永不属于城市!但是,如今,晓寒,你的恬然呢?你的天真呢?你那与世无争的超然与宁静呢?我想着,想着,想着……一股酸楚从我的鼻子里向上冒,我猛的车转了身子,叫着说:“晓寒,晓寒,千万不要去!那种生活并不适合你,相信我,晓寒!我的小说已快完稿了,我会改善我们的生活,我会养活你,但是,请你回来吧!影剧界是个最复杂的环境,那不是你的世界,也不是你的单纯所能应付的!听我的话,晓寒!”
你瞪视着我。
“哦,”你说:“你也是那种自私的丈夫,你不愿意我有我自己的事业,你只想把我藏在乡下,属于你一个人所有!”
这是谁灌输给你的观念?姐姐吗?我咬了咬牙,感到怒火在往上冲。
“你总算承认你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去笼络爸爸,而不是为了我了!”我尖刻的说。
“我本来是为了你!”你叫着,眼里充满了泪水。
“既是为了我,就放弃这件莫名其妙的傻事!”我也大叫着。
“我不!”你喊,猛烈的摇头。“我要去,我喜欢那个工作,我喜欢那些人,我喜欢那种生活,你没有权利剥夺我的快乐,更没有权利干涉我的事业!”
我一把抓住了你的手腕,用力的握紧了你,我的眼睛冒火的盯着你那张倔强的脸。
“我不许你去演那个戏,如果你去了,我们之间也就完了。”
你张大了眼睛,不信任似的看着我。
“你是说真的?”
“真的!”
你咬紧嘴唇,你带泪的眼睛阴郁的望着我的脸,我们就这样彼此对望着,僵持着,好半天之后,你猛的挣月兑了我的手,用力的一甩头,你的头发拂过了我的面颊,像鞭子般抽痛了我的心灵。你咬牙切齿的从齿缝里迸出了几个字:“我并不稀罕和你生活在一起!”
一切都完了。晓寒,我就这样失去了你。
第二天早上,你带走了你的衣物,离开了这栋小屋,这栋属于你父亲的房子。从此,再也没有回来过。哦,晓寒,你就这样走了,一无留恋,一无回顾,你挺着你的背脊,昂着你骄傲的头,去了。我目送你的离去,眼光模糊,而内心绞痛。我知道,我那安详的、满足的小妻子──晓寒──是已经死了。离开我的,不是晓寒,而是那新崛起的明星──丁洁菲。
从此,不再是有光有热的日子。从此,是寂寞的朝朝暮暮与漫漫长日。在痛苦中,在煎熬里,我的第一部小说出版了。该感谢这种痛苦与煎熬,这本书里充满了最真挚的血与泪。在书的扉页上,我写着:“献给我逝去的爱妻──为了她给我的那些幸福的日子──”这时,丁洁菲的名字已经常见报,“一颗闪亮的新星”,他们这样称呼你。我常在报上看到你的照片,正面,侧面,全身,半身……那些照片对我都那样陌生,我常困惑着,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认识过你。甚至于,和你共同生活过那么些年。在深夜,在清晨,我经常伫立在玫瑰园中,一遍又一遍低呼着你的名字:晓寒,哦,晓寒。
我的书出版了,也曾希冀它能将你带回我的身边,也曾渴望看到你走回这小屋的形影。但,我失望了,你的声名正如旭日中天,你不会再记起我。小说的出版并没有带来你,却带来了金钱与名誉,再有,就是姐姐──就在今天下午,她出现在我的小屋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