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恐怕不止三年,”他悲哀的笑着。“三年以后,你会接受新的合同,那时的待遇会涨到二十万。谁知道呢?你不是要求我等三年,或者,竟是三十年。”
“如果是三十年,你等么?”她逼视他。“昨天还有个男人对我说,要等我一辈子呢!”
他站起身来,走到窗前去,用背对着她。他的声音变得僵硬而冷漠了:“别把我算进去,我不会对你说这种话,我也没有那份耐性!去演电影吧,反正有的是男人等着你!”
“你呢?”她冒火的喊:“你不等,是吗?”
“是的,我不等。”
“你卑鄙!你下流!你混帐!”她大骂着,愤怒的喊着:“你的爱情里没有牺牲!只有自私!我不稀罕你!我也不要你等我,我们走着瞧吧!”
“砰”的一声,她冲出房间,重重的带上房门,走了。
于是,她开始了水银灯下的生活。她的照片成为大杂志的封面,她出席各种社交活动,她上电视、她唱歌、她表演、她参加话剧的演出,不到三个月,她已经红了,红透了半边天。
她身边围绕着男士们,她几乎不去上课了,以前包围在她身边的男同学,像宋中尧等人,早已不在她的眼睛里。她的生活是忙碌的、紧张的、刺激的、多采多姿的。她学会了化妆,她懂得如何打扮自己,她是更美、更活跃、更迷人、也更出名了。
然后,一天深夜,她在片场拍完了一场戏,正要收工回家,魏德凯忽然出现了。
“我要和你谈谈。”他说,眼睛里布满了红丝,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。
“你喝了酒?”她惊奇的问。
“是的,我想我有点醉,这可以增添我的勇气,对你说几句心里的话!”
“要说就快说吧,还有人等着要请我吃消夜!”她说,不耐的。
“你打发他们走,我们散散步。”
“不行,会得罪人。”
“那么,好,我就在这儿说吧!”他喘了口气,脸上的肌肉被痛苦所扭曲了。“我来告诉你,我要你,我爱你,我离不开你!摆月兑这所有的杂务吧,嫁给我!苞我走!好吗?”
“你醉了。”她冷冷的说。
“没有醉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地步!”他说,抓住她的手腕,他的眼睛迫切的盯着她,声音颤抖:“跟我走!我求你,因为没有别人比我更爱你,更了解你!”
“哈!”她嗤之以鼻。“别自作聪明了!你从来就没有了解过我!版诉你吧,我不会跟你走,也不会嫁你。”她垂下了眼睑,一时间,她有些儿难过了,她看出眼前这男人,是如何在一份痛苦的感情中挣扎着,而毕竟,他们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。叹了口气,她的声音柔和了:“我抱歉,德凯。你也看得出来,现在的局面都不同了,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沈盈盈了,也不再是你的风铃小姐。放掉我,回美国去吧,你会找到比我更适合你的女人,能跟你一起建立一个小天地的女人!”
“那个女人就是你!”他鲁莽的说,眼眶湿润。“你一定要跟我走,盈盈,我求你。我这一生从没有求过人,可是,现在,我求你。我已经把男性的自尊全体抛开了。嫁我吧!盈盈,你会发现我那个天地虽小,却不失为温暖安宁的所在。我将保护你、爱护你,给你一个小小的安乐窝。盈盈,来吧!苞我在一起!”
他一连串急促而迅速的说着,带着那样强烈的渴望和祈求。他那潮湿的眼睛又显出那份孩子气的任性和固执,痛苦和悲哀。这绞痛了沈盈盈的心脏。但是,望着那片场中的道具,和那仍然悬挂着的水银灯,她知道自己是永不会放弃目前这份生活的。她已经深陷下去,不能也不愿退出了。他那“小天地”对她的诱惑力已变得那样渺小,再也无法吸引她了。
“原谅我,”她低低的说:“我不能跟你走。”
“但是,你说过,你将跟我上刀山,跟我下地狱,跟我进天堂!”
“是的,我说过,”她痛苦而忍心的说:“但那时我不知自己在说什么,我想,我对你的感情,只是一时的迷惑,我还太年轻。”
他瞪着她,脸色可怕的苍白了起来。她这几句话击倒了他,他的眼睛里冒着火,他的嘴唇发青,他的声音发抖:“那么,你是连那段感情也否决了?”
“我抱歉,德凯。”她低下了头,畏怯的看着地面,嗫嚅的说:“你放了我吧,你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。”
他沉默了片刻,呼吸沉重的鼓动着空气。终于,他点点头,语无伦次的说:“好,好,可以。我懂了,我总算明白了。没什么,我不会再来麻烦你了。事实上,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,只怪我不自量力。好,好,我们就这样分手吧!你去听你的掌声,我去听我的──风铃。哈哈!”他忽然笑了起来,笑得凄楚,笑得怆恻。“风铃!”他盯着她:“你可曾听过铃声的叮当吗?”
推开她,他仰天大笑。“哈哈哈!炳哈哈!”
用力的掉转头,他走了。她含着泪,却忍心的看着他的背影,一面笑着,一面跄踉的、孤独的隐进那浓浓的夜雾里。
这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,没多久,她听说他回美国去了,从此就失去了他的消息。
七
多少年过去了?五年?不,六年了。在这六年中,世界已有了多少不同的变化。她如愿以偿的成功了,跃登为最红的女演员,拿最高的片酬,过最豪华的生活,听最多的掌声。
但是,一年年的过去,她却逐渐的感到一份难言的空虚和寥落,她开始怀念起那风铃声的叮当了。多少个午夜和清晨,她在揉和着泪的梦中惊醒,渴望着听一听那风铃的叮当。从尘封的旧箱笼中,翻出了那已变色的风铃,她悬挂起来,铃声依然清脆,她却在铃声里默默的哭泣,只为了她再也拼不拢那梦的碎片了。
不知从何时开始,她作了一支曲子《风铃》,这成为她最爱唱的一支歌,她唱着,唱着,唱着,往往唱得遗忘了自己──她看到一个懵懂的女孩,怎样在迷乱的模索着她的未来。
成长,你要对它付出何等巨大的代价!
今夕何夕?今夕何夕?
那是真的么?再听到那人的声音,再听到他低声的呼唤。
那是真的么?可能么?故事会有一个欢乐的结局,她不敢想。
可能么?可能么?今夕何夕?
她用手托着下巴,忘了卸装,也忘了换衣服,只是对着镜子痴痴的出着神。
门上一阵轻扣,有人推门走进来:“沈小姐,外面有人找!”
她惊跳起来,来不及换衣服了。抓起梳妆台上的小手提袋和化妆箱,她走出了化妆室,神志仍然恍惚。
“嗨!盈盈!”
一声呼唤,多熟悉的声音!她抬起头来,不太信任的看着眼前那个男人,整齐、挺拔、神采奕奕!那对发亮的、笑嘻嘻的眼睛,紧紧的盯着她。他的变化不大,依然故我的带着那份天真和潇洒,只是眉梢眼底,他显得成熟了,稳重了。
沈盈盈好一阵心神摇荡,依稀仿佛,她又回到那特产店中,和×大的校园里去了。
“还记得我吗?”他问,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化妆箱。
“是的,”她微笑着,却有些儿酸涩。“那个找不着教室的新生。”
他笑了,笑容依然年轻,依然动人。她也笑了。
“那个风铃,”他盯着她,眼睛亮晶晶的。“好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