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,妈妈!”我惊喊:“你以为我的‘行为失检’会影响到楚濂和绿萍的感情吗?如果楚濂是这样浅薄的男孩子,他还值得绿萍去喜欢吗?而且,他会是这么现实,这么没有深度,这样禁不起考验的男孩子吗?妈妈,你未免太小看了楚濂了!”“好,我们不谈楚濂好不好?”母亲有些烦躁的说,满脸的懊恼,她再抚平我的棉被,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“妈妈,”我注视着她。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母亲沉思了片刻,终于下定决心,抬起头来,正眼望着我,低声的说:“那个费云帆,他并不是个名誉很好的男人!”
我怔了片刻,接着,我就爆发的大笑了起来。
“哦!妈妈!”我嚷着:“你以为我会和费云帆怎样吗?我连作梦也没想到过这问题!”
母亲用手揉揉鼻子,困扰的说:
“我并不是说你会和他怎么样,”她蹙紧了眉头。“我只是要你防备他。男人,都是不可靠的,尤其像费云帆那种男人。你不知道他的历史,他是个暴发户,莫名其妙的发了财,娶过一个外国女人,又遗弃了那个女人。在欧洲,在美国,他有数不尽的女友,即使在台湾,他也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……”“妈妈!”我从床上坐了起来,不耐的说:“我真不了解你们这些大人!”“怎么?”母亲瞪着我。
“你们当着费云帆的面前,捧他,赞美他。背后就批评他,说他坏话,你们是一个虚伪的社会!”
“啊呀,”母亲嚷:“你居然批判起父母来了!”
“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不能批判的。”我说。“关于费云帆,我告诉你,妈妈,不管你们如何看他,如何批评他,也不管他的名誉有多坏,历史有多复杂,他却是个真真实实的男人!他不虚伪,他不做假,他有他珍贵的一面!你们根本不了解他!”母亲的眼睛瞪得更大。
“难道你就了解他了?”她问。“就凭昨天一个晚上?他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鬼话?”
“不,妈妈,我也不见得了解他,”我说:“我只能断定,你们对他的批评是不真实的。”我顿了顿,望着那满面忧愁的母亲,忽然说:“啊呀,妈妈,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?让我告诉你,费云帆只是我的小费叔叔,你们不必对这件事大惊小敝,行了吗?”“我——我只是要提醒你,——”母亲吞吞吐吐的说。
“我懂了,”我睁大眼睛。“他是个,是吗?”
“天哪!”母亲叫:“你怎么用这么两个不文雅的字?”
“因为你的意思确实是这样不文雅的!”我正色说。“好了,妈妈,我要问你一个问题,请你坦白答覆我,我很漂亮吗?”
母亲迷惑了,她皱紧眉头,上上下下的看我。
“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,”她嗫嚅着说:“在母亲心目里,女儿总是漂亮的。”“那么,”我紧钉一句:“我比绿萍如何?”
母亲看来烦恼万状。“你和绿萍不同,”她心烦意乱的说:“你们各有各的美丽!”“哦,妈妈!”我微笑着。“你又虚伪了!不,我没绿萍美,你明知道的。所以,如果费云帆是,他必定先转绿萍的念头,事实上,比绿萍美丽的女孩子也多得很,以费云帆的条件,他要怎样的女人,就可以得到怎样的女人,我在他心里,不过是个毛丫头而已。所以,妈妈,请你不要再乱操心好吗?”“那么,”母亲似乎被我说服了。“你答应我,以后不再和他喝酒,也不再弄得那么晚回家!”
“我答应!”我郑重的说。
母亲笑了,如释重负。
“这样我就放心了!”她说,宠爱的模模我的面颊:“还不起床吗?已经要吃午饭了!”
我跳下了床。母亲退出了房间,我换上毛衣和长裤,天气好冷,冬天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来临了。我在室内乱蹦乱跳了一阵,想驱除一上的寒意。雨滴在玻璃窗上滑落,我走到窗边,用手指对那垂着的珠帘拂过去,珠子彼此撞击,发出一串响声。“我有一帘幽梦,不知与谁能共?”我不由自主的深深叹息。午餐之后,我回到了屋里。既然已不需要考大学,我就不再要对范氏大代数、化学、生物等书本发愣。我在书橱上找了一下,这才发现我书本的贫乏,我竟然找不到什么可看的书。室内好安静,父亲去了公司,绿萍去上班了,母亲午睡了,整栋房子里只剩下一个字:“静”。我坐在书桌前面,瞪视着窗上的珠帘,又不知不觉的陷入一种深深的沉思和梦境里去了。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,直到门铃突然响起,直到我所熟悉的那摩托车声冲进了花园。我惊跳,难道已经是下班时间了?难道楚濂已经接了绿萍回家了?我看看手表,不,才下午两点钟,不应该是下班时间哪!
有人跑上了楼,有人在敲我的房门,我走到门边,带着几分困惑,打开了房门。于是,我看到楚濂,头发上滴着水,夹克被雨淋湿了,手里捧着一个牛皮纸的包裹,站在那儿,满脸的雨珠,一身的狼狈相。
“嗳哟,”我叫:“你淋着雨来的吗?”“如果不是淋了雨,你以为我是去池塘里泡过吗?”他说,眼睛闪着光。“你怎么这个时候跑来?”我又问:“你怎么不上班?”
“我今天休假!”他说,走进门来,用脚把房门踢上。“我带了点东西来给你!”他把牛皮纸包裹打开,走到我的床边,抖落出一大叠的书本来。“你还想当我的家庭教师吗?”我看也不看那些书,直视着他说:“我告诉你,爸和妈已经同意我不考大学了!所以,我不需要你给我补习了!”
“哼!”他哼了一声,望着我的眼光是怪异的,走过来,他握住我的手腕,握得相当重,几乎弄痛了我。他把我拉到床边去,用一种强迫的、略带恼怒的口吻说:“你最好看看我给你带了些什么书来!”我低下头,于是,我惊异的发现,那并不是教科书或补充教材,那竟是一叠文学书籍和小说!一本《红与黑》,一部《凯旋门》,一本《湖滨散记》,一本《孤雁泪》,一本《小东西》,还有一套《宋六十名家词》和一本《白香词谱》。我愕然的抬起头来,愕然的看着他,愕然的说:
“你——你怎么想到——去——去买这些书?”
“你不是想要这些书吗?”他盯着我问。
“是的,”我依然愣愣的。“但是,你——你怎么会知道?”
“如果我不知道你,我还能知道些什么?”他鲁莽的说,不知在和谁生气。“或者,我太多事,淋着雨去给你买这些书,假若你认为我多事,我也可以把这些书带走!”他冲向书本!
“哦,不!不!”我一下子拦在床前面,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,瞪着他。他站住了,也瞪着我。我看到雨水从他前额的一绺黑发上滴下来,他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庞是苍白的,眼睛乌黑而闪亮。我脑中顿时浮起他昨晚看到我醉酒归来时的样子,那突然从沙发上惊跳起来的身影,那苍白的面庞……我的心脏抽紧了,我的肌肉莫名其妙的紧张了起来,我的身子颤抖而头脑昏乱……我瞪着他,一直瞪着他,楚濂,我那儿时的游伴!可能?那虚无缥缈的梦境会成为真实?楚濂,他望着我的眼神为何如此怪异?他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?他,楚濂,他不是我姐姐的爱人?他不是?我用舌头润了润嘴唇,我的喉咙干而涩。“楚濂,”我轻声说:“你为什么生气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