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非常谢谢你向我求婚。”她说,声音低而哽塞。“但是,我不能答应你。”“为什么?”他问,竟迫切而热烈的。“我会把你的孩子当我自己的孩子,不会要你和他分开的。”
“不,不,”她轻声说:“不为了这个。”
“那么,为什么?难道你还爱那个──卢云飞?”他苦恼的从喉咙里逼出了那个名字,感到自己声调里充满了醋意。
“不,不,你明知道不是。”她说,头又垂下去了。
“那么,为什么呢?”
“因为……因为……”她的声音好轻好轻,俯着头,她避免和他的眼光接触,她的手无意识的抚弄着毛毯的角。“因为你并不爱我,你只是可怜我,同情我。你在一时冲动下向我求婚,如果我答应了你,将来你会后悔,你会怪我,你会恨我!原谅我,我不能答应你。但是,我深深的感激你这一片好心。”
尧康凝视着那个低俯的、黑发的头。有好长一段时间,他说不出话来,只是默默的望着她,他对她几个月来的认识,没有在这一刹那间来得更清楚,更深刻。就在这段凝视中,一种奇异的、酸楚的、温柔的,而又是甜蜜的情绪注入了他的血管里,使他浑身都激动而发热了。这就是早上他向狄君璞说他所缺少的东西,他再也料不到,它竟来临得这样快,这样突然。
“但是,”他喉咙喑哑的说:“回答我一个问题,你有没有一些爱我呢?”
她抬起睫毛,很快的看了他一眼,她的眼睛里有一抹哀求而恳切的光芒。
“你知道的。”她低低的说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屏着气息。
“呵,尧康!”她把头转向一边,双颊绯红了。“我还有资格爱吗?”
“雅棠!”他低呼,抓住了她的双手。“在我心目中,你比任何女孩都更纯洁,你的心地比谁都善良,你敢爱也敢恨。为什么你要如此自卑呢?”
她默然不语。
“我再问一次,”他说,握紧她。“相信我不是同情,也不是怜悯,在今天以前,可能我对你的感情里混合著同情与怜悯,但现在,我是真挚的,我爱你,雅棠。”
她震动了一下。他接下去说:“你愿意嫁我吗?”
“或者,你并不真正了解你自己的感情。”她低语。
“我了解!”
“我不知道,”她有些昏乱的说:“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。尧康,我现在心乱得很,我想……我想……”
他紧握了她一下。
“不必马上回答,我给你两星期思考的时间。两星期之后,你答复我,好吗?”
“假若……假若……”她嗫嚅的说,眼里泪光盈然。“假若……你真是这样迫切,这样真心,我又何必要等到两星期以后呢?”
他震动了!心内立即涌上了一股那样激烈的狂欢,他抓紧了她的手,想吻她,想拥抱她。但他什么都没做,只是痴痴的、深深的、切切的望着她。她也迎视着他,眼底一片光明。然后,小蕾发出了一声大大的惊呼:“哎呀!尧叔叔,你们的鱼竿被水冲走了!”
他们慌忙看过去,那鱼竿早已被激流冲得老远老远了。心霞在拊掌大笑,高叫着钓鱼王呀钓鱼王!狄君璞望望心虹,笑着说:“我刚刚看到一个光着身子的小孩儿,把他们的竿子推到水里去了。”
“光着身子的小孩儿?”心虹愕然的。
“是的,光着身子,长着一对翅膀,手里拿着小杯小箭的小孩儿。”
心虹哑然失笑了。
阳光一片灿烂,溪流里反射着万道光华。春风,正喜悦的在大地上回旋穿梭着。
但是,春日的蓝天里也会有阴云飘过,也会响起春雷,也会落下骤雨,表面的宁静,到底能够维持多久?何况,他们的安静,一向就没有稳定的基础,像孩子们在海滩上用沙堆积的堡垒,禁不起风雨,禁不起浪潮。该来的风暴是逃不掉的,那狂风骤雨终于是来临了!
问题发生在尧康身上,这一向,尧康出入于梁家,经常把心虹姐妹带出去,已给梁氏夫妇一个印象,以为他不是在追求心虹,就是在追求心霞。但是,自从尧康和雅棠恋爱以后,他到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,而心虹外出如故,梁逸舟开始觉得情况不妙了。他盘问老高和高妈:心虹每日的去向,老高夫妇二人守口如瓶,一问三不知,梁逸舟更加怀疑了。想到数月以来,开舞会,邀请年轻人,操心、劳碌、奔走、安排……可能完全白费,难道心虹竟利用尧康来做烟幕,那岂不太可恶了?心虹天真幼稚,这主意准是狄君璞想出来的!梁逸舟恨之入骨,却又拿狄君璞无可奈何。而另一方面,心霞的改变也是显著的,她常和姐姐一起出去,整天家中见不着两个女儿的影子,难道心霞也在受狄君璞的影响?还是在和尧康约会?人,一旦对某件事物偏见起来,就是可怕而任性的,尤其梁逸舟,他的个性就属于容易感情用事的一类。现在,狄君璞在他心目中,已比当日卢云飞更坏、更可恶。卢云飞毕竟还年轻,狄君璞却是个老奸巨滑!他当日既能全力对付卢云飞,他现在也准备要用全力来对付狄君璞了!
于是,那风暴终于来临了!
这天黄昏,尧康到了霜园。他是因为雅棠高兴,在家包了饺子,要尧康来约心虹姐妹和狄君璞、云扬一起去吃饺子。
尧康已先请到了狄君璞和云扬,再到霜园来找心虹姐妹。谁知在客厅内,他劈头就碰到了梁逸舟。他刚说要请心虹姐妹出去,梁逸舟就说:“正好,尧康,你坐下来,我正有话要找你谈!”
尧康已猜到事情不妙,他对那倒茶出来的高妈暗暗的使了一个眼色,示意她去通知心虹和心霞下楼来。就无可奈何的坐进沙发里,望着梁逸舟。
“什么事?董事长?”他问,他仍然用公司中的称呼喊梁逸舟。
“尧康,你最近不常来了。”梁逸舟燃起了一支烟,深吸了一口。
“我忙。”尧康不安的说。
梁逸舟注视着他,眼光是锐利的。到底这年轻人在搞什么鬼呢?他爱的是心虹还是心霞?
“你常来找我女儿,”他冷静的说:“并不是我老古董,要过问你们年轻人的事,但是,我毕竟也是个做父亲的,不能完全不闻不问。你是不是应该向我交代一下?”
“交代?”尧康结舌的说:“董事长,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的意思是,你在和我的女儿恋爱吗?”梁逸舟单刀直入的问,语气是强而有力的。
“哦!董事长!”尧康吃了一惊。
“你也不必紧张,”梁逸舟从容不迫的说,审视着尧康,他还抱着一线希望,就是尧康是在和心虹恋爱,心霞还太小,物色对象有的是时间呢!“我并不是反对你,你很有才气,在公司中表现也好,假若你和心虹恋爱,我没什么话说,只是心虹年纪也不小了,既然你们相爱,我就希望择个日子,让你们订了婚,也解决了我一件心事。”
“噢!董事长!你完全误会了!”尧康烦躁的叫,他沉不住气了:“心虹的爱人可不是我!”
“那么,是谁?”梁逸舟锐利的问。
“狄君璞!”一个声音从楼梯上响起,清晰而有力的回答了。他们抬起头来,心虹和心霞都站在楼梯上,她们是得到高妈的讯息,走下楼来,刚好听到梁逸舟和尧康这段对话,心虹再也忍不住,心想,早晚要有这一天的,要来的就让它来吧,立即用力的回答了,一面走下楼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