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虹挣扎着,尖叫着。狄君璞冲上前去,一把抓住那老妇人的手腕,要把她的手从心虹的手臂上扯开,一面大声的喝叫:“你是谁?这是做什么?你从哪儿跑出来的?你放手!放开她!”
那老妇人有着惊人的力气,她非但没有放掉心虹,相反的还往她身上扑过去,又撕又打,又扯她的衣服。心虹显然是吓昏了,她只是不住口的尖叫着:“放开我!放开我!你是谁?放开我!不要打我!不要!不要!不要……”
狄君璞不能不用暴力了,他大叫了一声:“住手!”
接着,他就用力箍住了那老妇人的手腕,把她的手臂反剪到身后去,那老妇的力气毕竟无法和一个健壮的男人相比,她只得放松了心虹,来和狄君璞搏斗。她奋力的挣扎,又吼又叫,又抓又咬,完全像个疯狂的野兽,狄君璞几乎使出全力来对付她。但是,他决不忍伤害她,只能想法制服她,这就相当为难了,他的手背被她咬了好几口,齿痕都深陷进肉里去。而心虹呢,一旦被放松了,她就用手臂遮着脸,哭泣着往前奔去,她是又惊又吓又怕,才跑了几步,她就一头撞在另一个人身上,她早已吓坏了,这新来的刺激,使她再也控制不住,放开喉咙,她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。
那人抛开了心虹,迅速的冲到狄君璞面前来,大声叫着说:“放手!”
狄君璞抬起头来,那是个年轻的、高大的男人,月光下,他的面色严厉而苍白,但那张年轻的面庞却相当漂亮。他大踏步的走上前来,推开了狄君璞,差不多是把那老妇人从狄君璞的手里“夺”了下来。那老妇仍然在挣扎、扑打、号叫。
那年轻人抱住了她的身子,用一身痛苦而沙哑的声音喊:“是我!妈,你看看,是我呀!是云扬!你看呀!妈!妈!你看呀!”
那老妇怔住了,忽然安静了下来,然后,她掉过头来,望着那年轻人,好半天,她就这样呆呆的望着他。接着,她像是明白了过来,猛的扑在那年轻人的肩上,她喊着说:“我捉住了她,云扬!我捉住了她呀!”
喊完,她就爆发了一场嚎啕大哭。
那青年的面容是更加痛苦了,他用手拍抚着那老妇的背脊,像哄孩子似的说:“是了,妈妈。我们回家去吧,妈妈,我找了你整个晚上了。”
狄君璞惊奇的看着这母子二人。那年轻人抬起眼睛来,他的目光和狄君璞的接触了。狄君璞忍不住的说:“我觉得,先生,你应该把你母亲留在家里或送进医院,不该让她在外面乱跑,她差点弄伤了那位小姐了。”
那青年的脸上浮起了一阵怒意,他的眼神是严厉的、颇不友善的。
“我想,你就是那个新搬进农庄的作家吧,”他说:“我奉劝你,在一件事没完全弄清楚之前,最好少妄加断语!我母亲或者精神不正常,但她一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!”
“但她确实几乎伤害了那位梁小姐!”狄君璞也愤怒了起来。“难道你认为我说谎?”
“那位小姐吗?”他的眼光在心虹身上飘了一下,心虹正蜷缩在一棵树干边,浑身抖颤着,仍然用手遮着脸在哭泣不已。“你对那位小姐了解多少呢?你对我们又了解多少呢?你还是少管闲事吧!”
“听你的口气,你倒是听任你母亲伤害梁小姐呢!”他是真的生气了。
“我不是来阻止了吗?”那青年大声说,暴怒而痛苦的。
“你还希望我怎样?你说!”挽着他母亲,他俯头看她,声音变柔和了。“让我们走,妈,让我们离开这鬼地方,以后也不要再来了!”
那老妇不再挣扎,也不说话,只是低低的哭泣,现在,她完全像个软弱的、受了委屈的孩子。跟着她的儿子,他们开始向山下走去。狄君璞也跑到心虹面前,用手挽住了她,安慰的说:“好了,好了,都过去了,没事了,梁小姐,那不过是个疯子而已。”
心虹哭泣得更厉害。
“她为什么找着我?我根本不认识他们!谤本不认识!”她啜泣而且颤抖。“她为什么要打我骂我?为什么?为什么?我又不知道她儿子是谁?为什么呢?”
“疯人是没有理性的,你知道!”他拍着她的肩:“走吧!我们也快些回去!哦,你看,老高和你妹妹来了!准是来找你的!”
真的,老高和心霞几乎是奔跑而来的,他们正好和那老妇及青年打了个照面。心霞惊喊了一声:“卢云扬!”
那青年瞪视着心霞,眼底一片痛楚之色,揽住他的母亲,他们匆匆的走了。这儿,心霞奔了过来,苍白着脸,一把扶住心虹,她连声的喊:“怎样了?姐姐?他们把你怎样了?他们伤害了你吗?姐姐?我和老高出来找你,在山口听到你喊叫,吓死我们了!你怎样了?姐姐?”
心虹被惊吓得那么厉害,她简直止不住自己的哭泣和颤抖,在心霞的扶持下摇摇欲坠,一面仍在啜泣的说:“我不知道他们是谁?噢,心霞,她骂我是魔鬼,是妖怪,她要杀掉我,噢,心霞,为什么呢?”
心霞猛的打了个冷颤。
“哦,姐姐,你被吓坏了!我们赶快回去吧!别再想他们了!老高,你来帮我扶扶大小姐!”
在老高和心霞的扶持下,他们急速的向霜园走去。狄君璞本想告辞了,但心霞热烈的说:“不,不,狄先生,你一定要到霜园去休息一下,你的手在流血了。”真的,在这场混乱中,狄君璞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被那老妇咬伤了。他取出手帕,随便的包扎了一下,跟着心霞,他们簇拥着心虹回到霜园。
这样的回来,立即使霜园人仰马翻,高妈首先就大叫起来,把心虹整个拥进她的怀中,接二连三的喊叫着“太太”,梁逸舟和吟芳都从楼上奔了下来,拿水的拿水,拿毛巾的拿毛巾,大家乱成了一团。在这喧嚣和杂乱中,狄君璞简短的说了说经过情形,再度想告辞,梁逸舟阻止了他:“君璞,你再坐坐,我有话和你谈。”终于,他们把心虹送到了楼上,吟芳、高妈,和心霞都陪伴着她,客厅里安静了下来,狄君璞独自坐在沙发上,依稀还听到心虹的啜泣声。然后,梁逸舟从楼上下来了,脸色凝重而疲倦,望着狄君璞,他恳挚的说:“谢谢你,君璞,幸亏有你,要不然真不知道会怎么样?你的手要紧吗?”
“哦,这没关系。”狄君璞慌忙说。“不过,这老妇人是该送进精神病院的。我在这山谷中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了,这样太危险。”
“是吗?”梁逸舟注意的看着他。“但,她对别人是没有危险性的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她不会伤害任何人,除了心虹以外。”
“我不懂。”狄君璞困惑的。
“唉!”梁逸舟再长叹了一声,满脸的沉重。“这事说来话长,我早就预备告诉你了。你如果不忙,愿意到我的书房里坐一下吗?”
狄君璞按捺不住自己对这事的好奇,何况,对方显然急于要告诉他一个故事。于是,他站起身来,跟着梁逸舟走进了书房。
这间书房并不大,一张书桌,一套三件头的沙发,和整面墙的书橱。布置简单明朗,却也雅洁可喜。那书橱中整齐的码着一排排的书,一目了然,主人也是个有书癖的人,藏书十分丰富。
在沙发上坐了下来,高妈送上了茶,带上了房门。室内有一刹那的沉静。落地的玻璃窗外,月光下的花园,一片绰约的树影。梁逸舟不安的在室内兜了一圈,停在狄君璞面前,把书桌边的安乐椅拉过来,他坐下了。掏出烟盒,他送到狄君璞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