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有一些些喜欢我?”他不敢看她的脸。
她不语。他的心停顿了。
“有一些吗?有吗?”他追问,抬起头来,他怀疑的、不安的搜寻着她的眼睛,那对眼睛是迷蒙的,雾样的,恍恍惚惚的。
“小眉!”他喊,抚摩她的面颊,“答复我,别折磨我!”
“你明知道的。”她轻轻的说。
“知道什幺?”
“不是一些些,是全部!”她几乎是喊出来的,她的眸子里燃烧着火焰,透过了那层迷蒙的雾气,直射在他脸上。“整个的人,全部的心!”
“哦,小眉!”他喊了一声,热烈的抱住了她,他的头又俯了下来,辗转的吻着她的嘴唇、面颊,和颈项。
夜,很深很深了。夜风拂着他们,沐浴着他们,这样的夜是属于情人们的,月亮隐进云层里去了。
云楼惊奇的发现,这一段崭新的爱情竟比旧有的那段带着更深的感动和激情。第二天早上,他睁开了眼睛,第一件想起的就是小眉。望着墙上涵妮的画像,他奇怪自己对涵妮并没有抱歉的情绪,相反的,他觉得很自然,很安慰。站在涵妮的一幅巨幅画像的前面,他对她喃喃的说:“是你的安排吗?涵妮?这一切是你的安排吗?”
于是,他又想起梦里涵妮唱的歌:“怜你寂寞,怕你折磨,奇缘再续勿蹉跎!”
是的,这是涵妮的安排!他固执的相信这一点,忘了自己的无神论。本来,他和小眉的相遇及相爱,都带着那幺浓重的传奇意味,那样包涵着不可置信的神秘。涵妮死了,竟会有个长得和涵妮一模一样的女孩突然出现,再和他相恋。
“奇缘再续勿蹉跎!”这是怎样的奇缘!举首向天,他以狂喜的、感激的情绪望着那高不可测的云端。他服了!向那冥冥中的万物之神敬服了!
整天,他都是轻飘飘的,上课的时候都不自禁的吹着口哨。这天只有上午有课,他迫不及待的等着下课的时间。上完了最后一节课,他立即搭上公共汽车,直赴广州街,他等不及的要见小眉。
昨晚他曾送小眉回家,分手不过十几小时,可是,在他的感觉上,这十几小时已漫长得让人难以忍耐,再有,他对昨晚的一切,还有点模模糊糊的不敢信任,他必须再见到小眉,证实昨晚的一切是事实,并不是一个梦。
找到了小眉的家,那简陋的、油漆剥落的大门,那矮矮的短篱,都和昨晚街灯下所见到的相同,这加深了他的信心。
小眉总不会是聊斋里的人物了。可是……可是……假若他按了门铃,出来的不是小眉,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,张开一张缺牙的嘴,对他说:“唐小眉?什幺唐小眉?这是一幢空屋子,空了几十年了,我是看房子的,这房里从没住饼什幺唐小眉!”
那幺,他将怎幺办呢?他胡乱的想着,一面伸手按着门铃,心里不自禁的涌起一阵忐忑不安的情绪。他听到门铃在里面响,半天都没有人来开门,他的不安加强了,再连连的按了几下门铃,他紧张的等待着,怎幺了?别真的根本没有一个唐小眉!那他会发疯,会发狂,会死掉!
他正想着,吱呀一声,门开了,云楼吓了一跳,悚然而惊。门里,真的不是小眉,正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,用一块布包着疏落的头发。她对云楼露出了残缺不全的牙齿,口齿不清的问:“你找啥郎?”
云楼张大了嘴,喃喃的,结舌的说:“请──请问,有一位唐──唐小姐,是不是住在这里?”
那老太婆瞪着云楼,她似乎和云楼同样的惊讶,叽哩咕噜的,她用台湾话说了一大串,云楼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,他更加不安了,正想和那老太婆再解释一下他的意思,屋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:“阿巴桑,是谁来了?”
接着,一阵脚步声,小眉出现了,看见了云楼,她欢呼着跑了过来,高兴的嚷着说:“云楼!是你!快进来,阿巴桑耳朵不好,别跟她说了,快进来吧!”
云楼走进了院子(那窄小的泥地如果能叫“院子”的话),瞪视着小眉,他还无法消除他那怔忡的神情,和那满月复不安。小眉望着他,诧异的说:“怎幺了?云楼?你的脸色好坏!”
“我──我以为──”云楼说着,突然间,他的恐惧消失了,他的意识回复了,他不禁大笑了起来。“我以为你是根本不存在的呢!还以为昨晚是梦呢!”
小眉也笑了,看着他,她说:“傻瓜!”
“那老太婆是谁?”
“请来烧饭洗衣服的。”
“哦!”云楼失笑的应了一声,跟着小眉走进了房间。小眉一边走一边说:“爸爸一清早就出去了,你到我屋里来坐吧。我家好小好乱,你别笑。”
“如果你看到我所住的地方,你就不会说这句话了。”云楼说。
“真的,什幺时候带我去你那儿?”
“随便,你高兴,今天下午就去!”
走进了小眉的房间,小眉反手关上了房门,立即投身到云楼的怀里,她用手勾住云楼的颈项,热烈如火的眸子烧灼般的盯着他。她整个人都像一团火,那样燃烧着,熊熊的燃烧着,满脸的光亮的热情。望着他,她低低的、热烈的说:“我一夜都没有睡好,一直想你,一直想你!”
“我也是,小眉。”他说着,她身上的火焰立刻传到了他的身上,弯下腰,他吻住了她。她那柔软的、纤小的身子紧紧的依偎着他。云楼再一次感到她和涵妮的不同,涵妮是水,是一条涓涓不断的溪流。她是火,具有强大的热力的火。她的唇湿而热,她的吻令人心跳,令人昏眩。
“噢,小眉!”他喘息着抬起头来,看着她那对被热情燃亮了的眼睛。“你是个小妖魔,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,你使我全身的血液都奔腾起来,使我忽而发热,忽而发冷,使我变得像个傻瓜一样。噢,小眉,你实在是个小妖魔,一个又让人疼,又让人气的小妖魔!”
“我让你气吗?”小眉微笑的问。
“是的。”
“我何尝气你呢?”
“你才气我呢!”云楼说,用手指划着她的面颊。“你惹得我整日心神不宁,却又逃避得快,像个逗弄着老鼠的小坏猫!”
他的比喻使小眉哑然失笑。
“你是那只老鼠吗?”她问。
“是的。”他一本正经的回答。
“我才是那只老鼠呢!”小眉说,笑容突然从她的脸上收敛了,凝视着云楼,她的眼底有一丝痛楚与怨恨。“你知道吗?我等了你那幺久,每天在帘幔后面偷看你有没有来,又偷看你有没有走,每晚为了你而计划第二天唱什幺歌,为了你而期待青云演唱的时间。而你呢?冷淡我,僵我,讽刺我,甚至于欺侮……”
“不许说了!”云楼叫,猛然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嘴。然后,他抬头望着她说:“我们是一对傻瓜,是吗?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,噢,小眉!你说的可是真的?你等待过我吗?真的吗?真的吗?”
“你不信?”她瞅着他。
“不敢相信。”
“喔!云楼!”她低唤着,把面颊埋在他宽阔的胸前。“其实,你是明明知道的!”
“那幺,为什幺每次见面以后,你都要板着脸像一块寒冰?把我的满月复热情都冻得冰冷,为什幺?为什幺?”他追问着,想把她的脸孔从怀中扳起来,他急于要看到她的表情。
“是你吗!是你先板起脸来的吗!”小眉含糊的说着,把头更深的埋进他的怀中,不肯抬起头来。“谁要你总是刺伤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