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!”云楼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,急急的走到涵妮身边,他说:“没什幺,真的没什幺!”
“没什幺,没什幺,”涵妮嚷着:“你就会说没什幺!我知道一定‘有什幺’,你瞒着我!”
“没有,涵妮,你别多心,”他勉强的解释着。
“我要知道,你告诉我,我要知道是什幺事!”涵妮固执的紧盯着云楼。
“涵妮,”云楼的脸因痛苦而扭曲,凝视着涵妮,他忽然想试探一下。“我在想──我可能回香港去过旧历年,一星期就回来,好吗?”
涵妮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雪白,她瞪大了乌黑的眼睛,喃喃的说:“你要走了!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要走的,你走了就不再会回来了,我知道的!”仰头看着天,她的眼光呆定而凄惶。
“你要离开我了!你终于要离开了!”
她的神情像个被判决死刑的人,那样的无助和绝望,凄凉而仓皇。坐在那儿,她的身子摇摇欲坠,云楼发出一声喊,赶过去,他一把扶住了她。她倒在他怀里,眼睛仍然大大的睁着,定定的凝视着他。云楼恐慌而尖锐的喊:“涵妮!涵妮!我骗你的,我跟你开玩笑,涵妮!涵妮!涵妮!”
涵妮望着他,虚弱的呼出一口气来,无力的说:“我没有晕倒,我只是很乏力。”
“涵妮,我在跟你开玩笑,你懂吗?我在跟你开玩笑。”云楼一迭连声的说着,满头冷汗,浑身颤栗。“涵妮!涵妮!”把头埋在她衣服里,他抖动得非常厉害。“涵妮,我再也不离开你!我永远不离开你!涵妮!”
雅筠被云楼的呼声所惊动,急急的跑了过来。一看这情况,她尖声叫:“她怎样了?你又对她怎样了?”
“妈妈,”涵妮虚弱的说:“我没有什幺,我只是突然有些发晕。”
知道涵妮并未昏倒,雅筠长长的透出一口气来。
“噢,涵妮,你吓了我一跳。”望着云楼,她的目光含着敌意:“你又对她胡说了些什幺?你!”
“我──”云楼痛苦的咬了一下嘴唇。“我只是和她开开玩笑,说是可能回一趟香港。”
雅筠默然不语了。这儿,云楼把涵妮一把抱了起来,说:“我送她回房间去休息。”
第五章
涵妮看来十分软弱,她的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是紫色的,用手握紧了胸前的衣服,她显然在忍耐着某种痛苦。看到自己造成的这种后果,看到涵妮的不胜痛楚,不胜柔弱,云楼觉得心如刀绞。抱着她,他走上了楼,她那轻如羽毛的小小的身子紧倚在他怀中,显得那样娇小,那样无助。他把她抱进了她的卧房,放在床上,用棉被裹紧了她。然后,他坐在床沿上凝视着她,眼泪充塞在他的眼眶里。
“涵妮!”他低低的呼叫。
“我好冷。”涵妮蜷卧在棉被中,仍然不胜瑟缩。
“我帮你灌一个热水袋来。”
云楼取了热水袋,走下楼去灌热水,雅筠正拿了涵妮的药和开水走上楼,望着他,雅筠问:“她怎样?”
“她在发冷。”
雅筠直视着云楼。
“现在不能让你自由了,云楼,”她说:“你得留在我们家里,你不能回香港,一天都不能!涵妮的生命在你手里!”
“我不会回香港了!”云楼坚定的回答。“我要留在这儿,不顾一切后果!”下了楼,他到厨房里去灌了热水袋,回到涵妮的卧房。涵妮刚刚吃了药,躺在那儿,面色仍然十分难看,雅筠忧愁的站在床边望着她。云楼把热水袋放在涵妮的脚下,再用棉被把她盖好,她的手脚都像冰一样的冷,浑身发着寒颤。云楼对雅筠看了一眼:“要请李大夫来吗?”
“不,不要,”涵妮在床上摇着头。“我很好,我不要医生。”
她一向畏惧着诊视和打针。
“好吧!看看情形再说。”雅筠把涵妮的棉被掖了掖。“我们出去,让她休息一下吧!”
“别走,云楼。”涵妮软弱的说。
云楼留了下来。雅筠望着这一对年轻人,摇摇头,她叹了口气,走出了房间。这儿,云楼在涵妮的床沿上坐下来,彼此深深的凝视着对方。涵妮的眼睛里,带着份柔弱的、乞怜的光采,看起来是楚楚可怜的。蠕动着那起先发紫,现在苍白的嘴唇,她祈求似的说:“云楼,你别离开我!如果你回香港,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,真的,云楼。”
云楼的心脏被绞紧,压碎了。抚模着涵妮的面颊,他拚命的摇着他的头,含泪说:“涵妮,我决不离开你!我发誓!没有人能分开我们,没有人!”
于是,这天晚上,他写了封最坚决,最恳挚的信回家,信中有这样的句子:“……我宁可做父母不孝之儿,不能让涵妮为我而死,今冬实在无法返港,唯有求父母原谅……”
这封信在香港引起的是怎样的风潮,云楼不知道。但是,数天之后的一个晚上,云楼和涵妮全家都坐在客厅中烤火。涵妮病后才起床,更加消瘦,更加苍白,更加的楚楚可怜。雅筠坐在沙发上,正在给涵妮织一件毛衣,杨子明在看一本刚寄到的科学杂志,云楼和涵妮正带着深深的醉意,彼此默默的凝视着。室内炉火熊熊,充满了一种静谧而安详的气氛。尽避窗外朔风凛冽,寒意正深,室内却是温暖而舒适的。
门铃忽然响了起来,惊动了每一个人,大家都抬起头来,好奇的看着门口。秀兰进来了,手里拿着一个信封。
“先生,挂号信!”
杨子明接过了信封,看了看,很快的,他抬头扫了云楼一眼,这一眼似乎并不单纯,云楼立即对那信封望过去,航空信封,香港邮票,他马上明白此信的来源了。一层不安的情绪立即对他包围了过来,坐在那儿,他却不敢表示出任何关怀。雅筠乘杨子明拿收条去盖章的当儿,接过了信封,笑嘻嘻的说:“谁来的信?”
一看信封,笑容在她的唇上冻结了,她也抬头扫了云楼一眼,寒意似乎突然间钻进了屋里,充塞在每个角落里了。雅筠蹙起了眉头,毫不考虑的,她很快就拆了信,抽出信笺。云楼悄悄的注视着她的脸色,随着信中的句子,她的脸色越来越沉重,越来越难看,越来越愤懑……接着,她陡的放下了信笺,喊着说:“这未免太过分了!”
云楼从来没有看到过雅筠像这一刻这样愤怒的脸色,不止愤怒,还有悲哀和昏乱。杨子明赶了过来,急急的问:“怎幺?他说些什幺?”
“你看!”雅筠把信笺抛在杨子明身上。“你看看!这像话吗?这像话吗?”一层泪雾忽然迷糊了她的眼睛,她猛的整个崩溃了,用手蒙住了自己的嘴,她转身奔上了楼梯,啜泣着向卧室跑去。
“雅筠!雅筠!”杨子明喊着,握着信笺,他紧紧的跟在雅筠身后,追上楼去。这一幕使涵妮受惊了,站起身来,她惶恐喊着:“爸爸!什幺事?什幺事?”
“不关你的事,涵妮,”杨子明在楼梯顶上停顿了一下,回过头来说:“你该睡觉了!”说完,他转身就奔向了卧室。
客厅中只剩下涵妮和云楼了,他们两人面面相觑,云楼是略有所知,因此更觉得惶惶不安,父亲的脾气暴躁易怒,天知道他会在信中写些什幺句子!想来是决不会给人留余地的。
涵妮却完全莫名其妙,只是睁大了眼睛,看着云楼,半天才说:“你想,这是怎幺回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