悄悄的抬起眼帘,他在睫毛底下转动着眼珠,向床边的椅子里偷窥过去。不错,她在那儿,静静的坐着,像一座玲珑细致的雕像。她膝上摊开的放着一本书,但她并没有去看它,而把视线停在窗子上面,定定的凝视着什么。双手交叠的放在书上,手指纤细修长。嘉文转侧过身子,张开了眼睛,惊奇的看着她。她竟没有发觉他的醒来,那么专心的陷在凝思之中。他下意识的跟踪着她的视线,窗玻璃上,除了不住向下滑落的雨滴之外,什么东西都没有。雨把所有的景致都封住了。
他忍不住的轻咳了一声,可欣惊跳起来,书从膝上滑到地下,她的脸红了。
“噢!”她微笑着,轻声的说:“你醒了!你这一觉睡得真好!”
“你在想什么?”嘉文问,伸手抓住了她的手,她那纤长的手指是冰冷的。
“什么都没想!”她抽出了自己的手,掩饰什么似的俯去,拾起那一本书。他看了看书的封面,安娜。卡列尼娜。
他不相信她真的在看书,因为,这本书她起码看过三遍了。
“可欣!”他温存的喊,语气里有点需索的味儿。
“嗯?”
“你不耐烦陪我吗?”
“谁说的?”可欣睁大眼睛望着他,用手整理着他的枕头。
“病床使你变成个多心的孩子了,别胡思乱想吧,好好地把身体养好,以后再也不要去打猎了,这次可怕的经验真是毕生都难忘记的!”
“我倒觉得打猎挺过瘾的!”
“我看你对于受伤都很感兴趣呢!”可欣冲口而出的说了一句。
“本来嘛,”嘉文笑了,握紧了可欣的手,不许她挣月兑。
“难得的享受,有你从早到晚陪着我,又不找借口离开。”
可欣淡淡的微笑起来,那微笑是深沉的,难解的,莫测高深的。嘉文怀疑的望着她,然后把她的身子拉向了自己,用手圈住她的肩膀,带着些不满的神色说:“你变了,可欣。”
“变了?怎么变了?”可欣想站起来。
“别走!”嘉文紧紧的圈住她。“你变得让我有些不了解了,变得像一本拉丁文写的书。”
“什么时候你曾经彻底的了解过我?”可欣低低的,从喉咙里模糊的说了一句。
“你在说什么?”嘉文没听清楚。
“没什么。”可欣又想站起来。
“别动!”嘉文把她圈得更紧。“你干嘛,总想逃开我?”拉下了她的身子,他用嘴唇寻找她的。“别走!可欣,我每一分钟都在为你发狂。”
“不要闹,嘉文,你会弄痛了伤口。”
“虽痛犹甜!”嘉文低声的说,箍住她身子的手臂加重了力量。她的发丝像瀑布般泻下来,埋住了她和他的脸。她没有太热烈的反应,也没有挣扎,只温驯的用唇贴住他的。但,她的身子僵硬,眼睛怀疑什么似的大睁着,注视着他的脸。
一声门响,纪远浑身湿淋淋的,提着一篮橘子走了进来,才跨进门,他就立即退了出去,“砰”然一声带上了房门。在门外嚷着说:“对不起!你们亲热完了告诉我一声,我在这儿等着。”
“别开玩笑!纪远!”嘉文笑着喊:“你还不进来!”
纪远重新走了进来,把橘子放在嘉文床前的小茶几上,眼睛里含着抹笑谑的神气,在嘉文和可欣的脸上扫了一圈。嘉文的气色显得很好,白皙的脸庞漾出红晕,更带着几分女孩子气。眼睛里闪烁着热情和愉快的光芒。可欣却正相反,乌黑的眼珠深不可测,脸色也有些不正常的苍白,在她那近乎困惑和迷失的神色里,找不出丝毫兴奋和快乐的光彩。
“怎样?好吗?嘉文?”纪远问。
“好极了,我想再有四五天,就可以出院了!”嘉文说。
“等你出院了,我们给你开一个小庆祝会,我有一样礼物要送你。”
“是什么?”
“哈!不能说的!”纪远在床前的椅子里坐下,自管自的剥起橘子来。“说出来就没意思了,我要给你一个意外。”
“你别花钱,你的经济情形我很清楚……”嘉文说了一半。
“算了!别提那个!”纪远打断他,“钱是一件讨厌的玩意儿!”拍了拍嘉文的肩膀,他用充满歉意的声调说:“嘉文,这次猎枪走火的事件,我实在抱歉透了!”
“你又来了!”嘉文说:“你到底要说多少个抱歉才够?”
“老实说,对你还没什么,每次看到你父亲那一脸的焦灼,我心里可真不是滋味。”纪远把橘子塞进嘴里,看了可欣一眼。
“可欣!”他喊:“你为什么默默无语?”
可欣淡淡的笑了一下。
“你们谈得很好,我说什么呢?”
“随便谈谈呀!”纪远拿起了桌上那本书。“安娜卡列尼娜。”他念着,看看嘉文。“你在看吗?”
“可欣在看。”
纪远的视线转向可欣,仔细的、锐利的,对可欣打量了一番。然后转向嘉文说:“你该让可欣在外面走走,别把她关在医院里,你住院半个月,她大概起码瘦了三公斤。嘉文,你太自私了!”
“是么?”嘉文也打量着可欣,迟疑的说:“我以为……”
“没有的事!”可欣急急的打断嘉文,堆上一脸不自然的笑。“纪远和你开玩笑呢,你就认真了!谁说我瘦了,恐怕还胖了些呢!而且,我高兴待在医院里面么!”
嘉文释然了。
“不过,”他故作大方的说:“你真不该天天在医院里,为我请假太多也不好,我现在也没什么了,明天起,你还是去上课吧,马上就要期终考试了!我这学期,是非重修不可了!”
“你可以不参加期终考,以后再补考。”可欣说。“只是,出院之后就要啃书本了。好在你一向的成续都好,一定没问题的。”她看着纪远,用不轻不重的声调说:“纪远,你的衣服湿了。”
“当然啦,外面在下雨嘛!”纪远满不在乎的说。
“为什么不穿雨衣?”嘉文问。
“如果我有的话,一定会穿的。”
“怎么不买一件呢?”
“假如我有钱的话──”纪远顿了顿,笑了起来。“假如我有钱的话,老实说,也不会用来买雨衣!”
“你会用在许多不必要的花费上!”可欣插进来说。
“必要与不必要是每个人自己认为的,你认为不必要,说不定我认为必要呢!”
“例如这篮橘子──”可欣说。
“实在是不必要!”嘉文接了下去。
“你们两个别唱双簧,故意做亲热状给我看,明明欺侮我是孤家寡人,让我嫉妒得要死,何苦呢!”纪远带笑的皱了皱眉。“至于这篮橘子,我认为完全必要,因为,我最爱吃橘子,送到你这儿来,你未见得吃,我天天来看你,正好自己吃,又做了人情,又享了口福,一举两得,怎么不必要!”说完,他又抓起一个橘子,夸张的掰开,大口大口的吃着,仿佛要吃给谁看似的。
“给我一片!”可欣伸开手。
纪远给了她,她才吃进嘴里,就急忙吐了出来,叫着说:“哎哟!好酸!”
“当然酸啦!”纪远跳了起来说:“我的橘子,怎么能不酸!”
他向门口走去,头也不回的加了一句:“我要走了,嘉文,明天再来看你!”“等一等,纪远!”可欣喊:“我也要回去了,和你一块儿走。”她转向嘉文,带着几分歉意说:“我今天想早点回去,已经快到五点了,晚饭后我要准备期终考,明天上午去上课,下午再来,好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