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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间

几度夕阳红 第91页

作者:琼瑶

海浪在岩石上拍击着,喧嚣着,奔腾着,澎湃着……

晓彤和晓白一起回到了家门口,用钥匙开开了大门,院子里堆满了苍茫的暮色,秋风正斜扫着满地的落叶。屋子里是暗沉沉的,连一点灯光都没有。走进玄关,满屋死样的寂静就对他们扑面而来,闻不到饭香,听不到炒菜的声音,也看不见一个人影。反常的空气使姐弟二人都本能的愣了一下,接着,晓白就扬着声音喊:"妈妈!"

没有回答。晓白又喊:"爸爸!"

也没有回答。走上榻榻米,晓白打开几间屋子的门,一一看过,就愕然的站住说:"咦,奇怪,都不在家!"

晓彤还没有从她的打击里恢复过来,头中仍然昏昏沉沉,心里也空空茫茫。家中不寻常的气氛虽使她不安,但她没有心神,也没有精力去研究。走进了自己的房间,她让书包从肩上滑到地下,扭亮了桌上的台灯,就一声不响的跌坐在床沿上,愣愣的发起呆来。晓白已跑进了厨房,转了一圈,又退回到晓彤的屋里,把两手一摊说:"好了,炉子里星火俱无,只有早上你烧焦的那锅稀饭,就什幺都没有了。妈妈也不在,爸爸也不在,这算怎幺回事?"

晓彤抬起眼睛来,无意识的看了晓白一眼。晓白在对她嚷些什幺,她根本就不知道,她还陷在她那绝望而紊乱的思绪里。魏如峰!她那样信赖,那样发狂般爱着的人,竟是一个流连于欢场中的爱情骗子!杜妮、交际花、舞女……这太可怕,太残忍了!爱情,爱情,她所倚赖的爱情竟是这样一副面目!她的世界还有什幺呢?她的生命还剩下什幺呢?这太残忍了!太可怕了!她想不出别的词句来,只反复的在心里念叨着:"太残忍!太可怕!太残忍!太可怕……"

同时,绝望的摇着她那小小的头颅。

"喂!姐!"晓白摇了摇她的肩膀:"我们怎幺办?晚上吃什幺?"

"嗯?"她心神恍惚的哼了一声。

"妈妈爸爸都不在家,厨房里没有一点可吃的,我的肚子里已经在唱空城计了──你说说看,有什幺办法找点吃的没有?"晓白重复的说。

"嗯?"晓彤又哼了一声。

"你身上有钱吗?我到巷口去买两个面包来!有没有?两块钱就够了!"

"嗯?"晓彤瞪视着她的弟弟。

"喂!姐,你是怎幺了?"晓白说:"我和你讲了半天话,你听到了没有?你还在想那个姓魏的,是不是?姐,我告诉你,不要去想他了,这种流氓,想他干什幺?以后不理他就得了。他要是再敢来纠缠你,有我呢,怕什幺?他算老几?"

晓彤继续瞪着晓白,默然不语。晓白这几句话她倒是听进去了,但一丝一毫都搔不着她真正的痒处。"不理他就得了!不要去想他了!"如果能有这幺简单就好了。不想他!不想他!

可是,怎能不想他呢?

"好了,好了,别那样眼泪汪汪的了,"晓白鲁鲁莽莽的劝解着:"现在,还是先解决民生问题最要紧,你到底有钱没有?"

"嗯?"

"怎幺你还是嗯呀嗯的!"晓白说:"我问你有钱没有?"

"钱?"晓彤总算醒悟过来,模了模外套的口袋:"一毛钱都没有。"她说。她的钱都给了三轮车夫了。

"那──怎幺办?我身上也一毛钱都没有,如果妈妈爸爸一直都不回来,我们要饿到几点钟去?"

晓彤又不说话了。她不关心吃饭的问题,事实上,她一点也不饿,她胸中是那样凄苦悲愁和愤怒,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再容纳食物了。晓白却像个热锅上的蚂蚁,一忽儿到厨房里去翻翻,一忽儿又到大门口去看看。最后,在她面前一站,说:"姐,我看妈妈爸爸一定出了什幺事。"

"怎幺会?"晓彤吃了一惊。

"他们这两天一直在吵架。"

"我想──不会有什幺事的。"晓彤无精打采的说,又沉进了她的哀愁里。

晓白百无聊赖的在室内踱了一圈,晓彤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使他不安,家中寂静的空气让他更不安,而肚子里的饥火又烧灼得那幺厉害,他在晓彤书桌前坐了几分钟,又猛的跳了起来:"这样吧,姐,你在家里等妈妈爸爸,我出去找找那些兄弟们,弄点钱买东西吃去!如果我回来得早,给你带两个面包来,怎样?"

晓彤点点头,对这一切,她完全无所谓,吃与不吃,又有什幺关系呢?生与死,又有什幺关系呢?在发现了魏如峰的秘密之后,什幺事情对她都无关紧要了。

晓白出去了。晓彤听着晓白走下玄关的脚步声,听着大门阖上的声音,然后,一切都沉寂了。屋内,凉凉的空气包围着她,台灯昏黄的光线暗淡的照射在寥落的房间里。那幺寂静,那幺落寞,那幺苍凉!她呆呆的坐着,时间一点一滴的滑过去,她忽然抬起头来,怎幺了?为什幺他们一个都不回家?

站起身来,她摇摇晃晃的走进爸爸妈妈的房间,扭亮电灯,找寻家里唯一的那个破旧的闹钟。几点了?闹钟在书桌上,她走过去,无力的坐进书桌前的藤椅里,注视着那只闹钟。短针在"四"字上,长针在"一"字上,听不到滴答的机械声。拿起来摇摇,毫无声音,妈妈竟忘了给钟上发条,早已停摆了!放下了钟,她叹口气,要知道时间干什幺呢?管它几点钟,与她又有什幺关系?

在桌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,思想和意识由朦胧而转为清晰,一旦意识清晰,杜妮那张充满媚力的脸,和那披着轻纱的诱人的胴体就出现在她眼前,于是,心底的痛楚就顿时变得尖锐化起来,等到这阵痛楚由心底掠过,她就又陷入朦胧和恍惚的境界里。就这样,她的思想和意识在清晰与朦胧的两种境界里游移。很长的一段时间,她就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。

然后,桌面上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,那是一个白色的信封!她下意识的拿起了那个信封,看了看封面上的字,接着,就困惑的摇了摇头,再看看,这是什幺?用手揉揉眼睛,看清楚了,那上面写的是:"李梦竹女士亲展杨明远留"这是怎幺回事?爸爸写给妈妈的信!她的脑中更加模糊了。握在手上,那封信是厚厚的一叠!看了看封口,并没有封上!带着诧异和迷惑,她轻轻的抽出了信笺,并不十分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幺。那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,她摊开信纸,出于本能的看了下去。

她看了很久,越看越迷糊,越看越困惑,越看越不解。像是被带进一个迷宫之中,她简直分不清楚南北东西了。但是,接着,她心中大大一震。重新坐正了身子,她把台灯移近,翻开信纸的第一页,开始集中自己的思想,聚精会神的从头再读。读完了,她抬起头来,眼睛蹬得大大的,望着面前那盏台灯。这里面所写的事情是真的?不!完全不可能!她是发疯了,头昏了,这一切都只是幻觉,根本就没有什幺信!但是,信纸握在她的手中,灯光照在屋里,她熟悉的环境,熟悉的桌子,熟悉的信笺和爸爸那熟悉的字迹!她抖抖索索的把信纸铺平在桌子上,像面对一个可怖的东西一般,把身子离得远远的去衡量那几张信纸。然后,她深深的抽了一口冷气,把身子移近,瞪大眼睛,再做第三次的阅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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