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该属于高家,你就只有嫁给高家,他是白痴也好,混蛋也好,你就得嫁!
用手托着下巴,她在灯火中看出自己无望的前途。可是,难道自己就认命了吗?嫁给那个白痴?放弃何慕天?不!决不!决不!她不能这样屈服,她也不会这样屈服,她要和命运作战到底,她不能牺牲在母亲糊里糊涂的法律下!
"何──慕──天──"当她凝思时,这名字在她脑中回旋着。"何──慕──天──"是的,只有先去找何慕天,和他商量出一个对策来。何慕天,何慕天!她心中迫切的呼叫着,渴望能立即找到他,把一切向他倾诉,他会为她想出办法来,一定!
从床上跳起来,她走到桌边,三口两口的扒了一碗饭,要立刻见到何慕天的念头使她周身烧灼。她可以借洗澡的名义到浴室去,洗完澡,就可以从后门溜出去,溜出去之后的局面呢?她不再管了!她只要见到何慕天!见到了何慕天,一切的问题都好解决!她只要见到何慕天!
拿了换洗衣服,走出房门,一眼看到李老太太的房门开着,李老太太正坐在门口的地方看书。看到了梦竹,李老太太放下书,沉着声音问:"做什幺?"
"洗澡!"
"去吧!"
梦竹走进浴室,匆匆的洗了澡,就蹑手蹑脚的向后门走去,一推门,心中立即冰冷了,一把新加的大锁,把那扇小门锁得牢牢的,显然母亲已经预先有过布置了。她跺跺脚,恨得牙齿发痒。折回房间来,看到母亲房门已阖,她立即轻快的向大门跑去,但,才冲进堂屋,母亲却赫然站在方桌旁边,正冷冷的瞪视着她:"你要到哪里去?"
"我……我……"梦竹嗫嚅着:"我要出去买绣花线。"
"不许去!以后你要什幺东西,你开单子出来,我叫女乃妈去给你买!"
梦竹直视着母亲,愤怒和恨意使她满心冒火,她跺了一下脚,掉头向自己房间走去,一面愤愤的说:"好吧!你又不能每一分钟都这样看着我!"
"你试试看!"李老太太也愤愤的说。
梦竹回进房里,用力把门碰上,"砰!"的一声门响把她自己的耳膜都震痛了。倒在床上,她恨恨的把鞋子踢到老远,用棉被把自己连头带脑的蒙住,紧咬着嘴唇,遏止住想大哭一场的冲动。可是,接着,门上的一个响声使她直跳了起来,她听到清清楚楚的关锁的声音,门被锁上了。她冲到房门口,摇着门,果然,门已经从外面锁得牢牢的了,她大叫着说:"开门!开门!这样做是不合理的!女乃妈!女乃妈!"
"梦竹,"门外是李老太太冷静而严酷的声音:"这样你可以安安心心的在房里待着了吧,别再转坏念头,钥匙只有我一个人有,你喊女乃妈也没用。以后每天的饭菜我自己给你送进来。洗脸水也一样!你给我好好的待两个月,然后准备做新娘!"
"妈妈!妈妈!"梦竹扑在门上喊:"你怎能这样做?你发发慈悲!发发慈悲!"她的身子向地下溜,坐倒在地下,头靠在门上,痛哭的喊:"你是对你的女儿吗?妈妈?你是我的母亲吗?"
"我是你的母亲,"李老太太在门外说:"所以要预防你出差错,女孩子的名誉是一张纯白的纸,不能染上一点污点,我今天关起你来,为了要你以后好做人!"
"妈妈!妈妈!妈妈!"梦竹哭着喊,但,李老太太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。"妈妈,你好忍心!"梦竹把脸埋在手腕中,哭倒在门前的泥地上。
深秋的天气,带着浓重的寒意,嘉陵江畔,已充满了一片萧索的景象,树枝光秃秃的耸立在漠漠的寒空里。坠落在地下的树叶,正和枯黄的野草一起在泥泞中萎化。大概由于冷的关系,嘉陵江两岸空荡荡的没有什幺行人,那些平日爱笑爱闹的学生们似乎也都深藏了起来,再也看不到嘻笑怒骂的人影。无人利用的渡船,寂寞而冷清的靠在岸边,盛满了一船黄叶。
何慕天穿著大衣,脖子上系了条围巾,没有戴帽子,在瑟瑟的寒风中寥落的向镇里走去。石板上已青苔点点,湿而滑,细雨才停止没有多久,小路边的枯树仍然是潮湿的,褐色的树干似乎可以挤得出水来。他低垂着头,从一块石板上跨到另一块石板上,缓慢的,无精打采的走着。走进沙坪坝的小镇,他在镇口那家小茶馆的门前站了站,迟疑了一会儿,终于摇摇头,继续向镇里走去。
转了一个弯,梦竹的家门在望了。他站住,瞪视着那两扇阖得严严密密的黑漆大门。门上的油漆已经剥落,两个小小的铜门环毫无光彩的垂着。他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,迎着风,伫立在街头,茫然的看着那两扇门。
"为什幺?为什幺?"
他心中有着大大的问号,为什幺?已经整整十天了,他得不到梦竹丝毫的消息,小茶馆中等不到她,新租的小屋她也从不光临。无论走到那儿,都不再有她的影子,她像是突然间从这世界上隐没了。见着人,他总是问一句:"碰到梦竹吗?""没有呀!你不是天天和她在一起吗?"
天天在一起!可是,这天天在一起突然中辍了,中辍得完全莫名其妙。这是怎幺回事呢?她淡忘了他?她忽然不喜欢他了?到底是什幺原因?无尽的期待使他要发狂了!望着这两扇门,他真希望自己能钻进去,找着梦竹,问出一个底细来。
细雨又开始飘起来,到处都白茫茫,昏蒙蒙的一片。他模了模头发,模了一手的水。雨仿佛正在慢慢的加大,站在这街头又算什幺呢?下意识的,他向前走去,一直走到梦竹的家门口,停在那大门前面。他从门缝中向里注视,深院悄悄,重门深锁,他找不到一丁点梦竹的痕迹。在门边又足足站了十分钟,雨水已从他头发里沿着脖子向下滴,冷冰冰的。
忽然间,他咬了咬牙,想见到梦竹的强烈的控制了他,他伸手重重的敲了敲门。
门里寂然无声,他又等待片刻,再敲了敲门,这次比刚刚更加坚定了。半晌,门里有了动静,有人向大门走来,同时,一个苍老的,妇人的声音在问:"是哪一个?"
"请开开门,我找一位李小姐。"
门打开了,站在门里的是女乃妈,看到何慕天,她似乎有点张皇失措,微张着嘴,她愕然的站在门口。何慕天还没有忘记她,立即点了个头问:"女乃妈,梦竹在家吗?"
"梦──梦──竹──"女乃妈嗫嚅着,还来不及把话完全说出来,里面,另一个富于权威性的声音响了。
"女乃妈,是谁呢?"
"哦──哦──"女乃妈更加失措了,仓皇的想把门关上,一面匆匆的说:"你走吧!小姐不在家!"
何慕天一脚跨进门槛,用身子抵住大门,固执的问:"梦竹怎幺样?女乃妈?"女乃妈还没说话,李老太太走出来了。她斑白的头发梳着髻,缺乏血色的脸庞显得严肃和冷漠,那对锐利的眼睛看起来是坚定而近乎无情的。出于一种本能的直觉,何慕天知道这就是梦竹的母亲了,没等他开口,李老太太已迅速的用眼光在他脸上看了一圈,冷冷的问:"你要什幺?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