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明远看看小罗和王孝城,既然他们都去,一个人留在宿舍里饱蚊子可不是滋味,少数服从多数,还是去吧!换了一件长衫,三个人走出宿舍,绕出校门。从艺专到重庆市区,有两条路可走,一条是走到盘溪,过河到沙坪坝,再搭车子经小龙坎、化龙桥等地到市区。另一条是走到相国寺,渡江到牛角沱,再经上清寺、两路口、观音崖、民生路到市区,前者路远,后者是快捷方式。所以,一般穷学生都采取后者。走路到市中心,大概要走两小时。
一经上路,小罗的精神就全来了,小罗是个标准的话剧迷,重庆市的话剧,他几乎一个也没错过,而十次有九次是看白戏。谈起话剧演员来,他更是如数家珍,谁的戏路如何,谁的扮相如何,谁长得顶漂亮,谁的声音最好听,简直就说了个没完。三个人里,杨明远向来是比较沉默的一个,王孝城也不像小罗那样活跃,于是,一路就听小罗一个人高谈阔论。
走到了民生路,他们选择了从夫子祠到国泰戏院,正走着,小罗忽然碰了王孝城一下,低声说:"看到前面那个梳辫子的女孩子没有?"
"怎幺样?"王孝城向前面看了看,看到一个少女的背影,两条乌黑的长发辫,扎着黑绸结,亭匀的身子,穿著件白底碎花的鲶纱旗袍。
"中大的学生背地里都叫她作沙坪坝之花,是个寡妇的女儿,她父亲以前也小有名气,是个文学家,可是几年前就去世了。"
"你知道得倒很清楚,"王孝城说:"现在她们家做什幺的?"
"什幺都不做,家里有几块田,大概就勉强凑和着过日子,她是个女学生,今年暑假才高中毕业,听说中大很多学生都在追求她。她也很大方,常和大学生们一块儿玩。你们要不要认识她?我和她见过两次,可以给你们介绍。"
"算了吧,"杨明远不感兴趣的说:"认识了干什幺?"
"小杨天生是个煞风景的人!"小罗说:"你不想认识我就给孝城介绍!"说着,他拉着王孝城向前赶了几步,喊了一声:"李小姐!"
前面的少女回过头来,杨明远正好也走上前去,一眼看到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庞,和一对盈盈然如秋水般的眸子,不禁本能的愣了一下。小罗已经热心的嚷了起来:"李小姐,到哪儿去?"
"想去看国泰的话剧,"那少女站住了,微笑的说,一派落落大方的味道。"这幺晚了,多半没有票了。"
"没关系,我们也要去看国泰的话剧,正好,我们还多一张票,李小姐就和我们一起去吧!"小罗信口开河的说。
"那怎幺好意思。"少女虽然口里这幺说,显然却并不是拒绝,而且,那坦然的微笑的表情说明了她还很高兴找到了伴。"本来妈妈要和我一起来看的,临时又不来了,大家都说这个戏好,我真不想错过。"她解释的说。
王孝城和杨明远交换了一瞥,杨明远还来不及代小罗担心,小罗已在为他介绍了:"李梦竹小姐,这是我的两个同学,艺专的高材生,王孝城和杨明远。"说着,他笑笑,又加了一句:"他们都是真正念书的,不像我是玩的。"
李梦竹笑了,柔和的看了王孝城和杨明远一眼,那对眼睛沉静而温柔,还带着女性所特有的妩媚。杨明远向来见不得女孩子,一看到女性就要脸红,面对着这样一个年轻而出色的少女,他木讷的老毛病就发作了,一句话也不说。还是王孝城说了句:"我们一起走吧。"
四个人走成了一路,小罗开始在为"闺怨"作广告了,虽然他根本还没看过,却大吹大擂,如同已经看了好几遍似的,女主角演得如何动人,男主角演得多幺逼真,讲得头头是道,甚至于对观众反应,都大加描写:"演到最动人的时候,台下鸦雀无声,所有的观众都含着一眶眼泪,人人想哭,又都哭不出来。台上台下的感情,完全糅和成一片……"
梦竹听得十分动容,忍不住的问:"罗先生,你看了几次?"
"我?"小罗呆了呆说:"还没有看哩!"
"那幺,你怎幺知道得那幺清楚?"梦竹诧异的问。
"报上广告里登的呀!"小罗理直气壮的说。
梦竹笑了,杨明远和王孝城也笑了起来。杨明远暗地里拉了王孝城一把,低声的问:"我们是泥菩萨过江,自身还难保呢,他又拉上了这幺个女孩子,到底预备怎幺办?"
王孝城摊了摊手说:"我怎幺知道?"
到了国泰戏院门口,闹哄哄的济满了人,卖票处仍然排着队,入口处也早已开始收票,人群在戏院门口挤塞着,其中以学生占绝大多数。小罗让梦竹走在最前面,明远其次,王孝城再其次,他殿后。走到了收票的地方,梦竹顺利通过,明远指了指后面,也进去了。小罗把两张假票往收票员手里一塞,同时推了王孝城一把,示意他乘人潮拥挤的当儿钻进去,但,王孝城慢了一步,收票员已经认出票是废票,就嚷了起来,明远听到后面一嚷,知道小罗出了毛病,他向来忠厚,不愿顾了自己而丢掉朋友,就拉了梦竹一把,两人又折回到入口处来。收票员看到他们两个,就又叫了起来:"他们四个是一伙的,都没有票!"
梦竹望了望明远,又看看小罗。小罗满脸尴尬,还在面红耳赤的和收票员瞎吵。由于他们阻住入口的地方,人潮就在外面拥挤咒骂。梦竹立即了解是怎幺回事,打开手提包,她正想拿钱补票,一只手横过好几个人的肩膀,伸到收票员的面前,手中是四张特别座的票,同时,一个男性的,沉稳的声音在说:"这四个人的票在这儿,谁说没有票?"
收票员愣了一下,收了票,叽咕着说:"有票不早拿出来,开什幺玩笑!"
四个人走了进去,都不由自主的望着那解围的人,一个瘦高个子的青年,穿著件灰绸长衫,白皙的皮肤,一对黑而深湛的眼睛,看来恂恂儒雅,带着股哲人的味道,正对着他们斯文的微笑着。显然,他也不是一个人来的,他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,男男女女都有,一目了然,不知是那个大学的学生。小罗、明远、和王孝城等无缘无故收了人家四张票,都有些不大好意思。可是,接着,那群人中跑出来一个胖子,拿着把折扇,满头的汗,一把抓住小罗,大笑着说:"好呀!你又玩老花样了,那有带着女朋友还看霸王戏的!"说着他又和梦竹打招呼:"李小姐,还记得我吧!"
梦竹微笑着点了个头说:"是吴先生,是不是?"
"得了,"小罗一看到胖子,就把刚才那一点不自在全一扫而空,又兴高采烈了起来,"什幺吴先生,就叫他胖子吴,否则,你叫他他也听不见,还当你叫别人呢!"
胖子吴爽朗的大笑了起来,一面把那个穿绸长衫的青年拉到前面来,笑着说:"闹了半天,全是熟人,来来来,大家介绍一下,认识认识!这位是今天请客的主人,何慕天,刚好他家寄了一大笔钱来,他是我们系里最阔的一个,所以,大家敲他竹杠,要他请全班看话剧,幸好有几个同学没来,要不然呀,你们也只好在外面看看海报了!"